“咱们说会儿话吧。”
章望生一开口,南北心里是有预感的,院子里冒出根蒲公英,开着黄花,就在脚跟前,搔着她的裤腿。
“你要说什么,我晓得。”
章望生说:“也许你晓得,有些话搁我心里很久了,我没跟人说过,也无人可说。你现在是大人了,又留过学,肯定通晓的东西比我多,我说这些,不是叫你体谅,或者别的什么,单纯就是想跟你说说,你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我总觉得你小孩子,所以有些话不好跟你说,今天不一样了。”
南北低头:“三哥,我听着呢。”
章望生抚了抚她的脸蛋:“咱们别弄得这么苦大仇深,跟要开□□会的呢。”
南北真是好些年没听这样的字眼了,她鼻子一酸。
章望生说:“这么些年,你一直怨我,我是清楚的。你一定觉得我放弃了你,我那时境遇很坏,灰心得很,不晓得明天在哪里,也许一辈子就那样了,你不一样,你那时才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就算你念不成书,我也想的是,给你找个好人家,清清白白的,不像我,除了要认罪背负罪名,一无所有。你一直说要嫁给我,我没当真,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我总以为,你长大了未必那么想,就算还那么想,我也不能因为私欲耽误你,我比你大好些,早你一步能思考些更深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你跟着我过没盼头的日子,你出嫁前,我会想尽办法疼你,爱你,给你我能给的。等你出嫁了,我就是你娘家人,有人欺负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南北眼泪直打转:“可你娶了邢梦鱼,你既然灰心,觉得自己境遇不好,为什么就能娶邢梦鱼呢?你不怕拖累人家吗?”
章望生惘然道:“因为她已经到人生谷底了,不能再往下了,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比她现状好。我这些年,也想过,要是邢梦鱼的事发生在这会儿,也许还有别的路能走,人活着,总要受当时环境的局限。我娶她,也不像你想的那样高尚,你要是晓得另一层原因,就会发现,我这人也许不值得你那么喜欢,我也有卑劣龌龊的一面。”
南北摇头:“你就是最好的。”
章望生像是有些难堪了:“我那时对你,有了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一直把你当最亲的小妹看,什么时候变的我也记不清了。你还没成年,我不一样,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不能放任自己犯错,明明晓得你心性还没完全长大成熟,还要跟你发生点什么,那样的话,我还是人吗?”
南北呆了一会儿,她忍住眼泪:“那会儿都是七五年了,明天已经不远了,你要是坚持等我,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你这个人,就是不够有信心,你不信我,你总把我当小孩儿。”
章望生看着头顶的枝杈,无力说道:“事情不是这么评判的,你现在这样想,用的是后来的眼光,晓得还有一年,就要恢复高考,时局就变了。可活在当时的人,是不晓得的,没人全知全能,只能活在当下做决定,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那就无人能掌控了。我即便娶了邢梦鱼,想的也是会好好对你,她的事,我当时没法说,晓得你难过,但想着时间慢慢久了,也许你会淡忘,你慢慢长大,也许发现我其实就是个普通的男人,没什么好的,你会喜欢上别人,可我没想到你父母会突然找来,一下就把你带走了,我也没有挽留的立场。”
南北哽咽道:“你跟邢梦鱼都没夫妻之实,后来也没去找我。”
章望生声音怅惘不已:“我怎么找你呢?我没有资格,你有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去处,我连高考都没能参加,身体一直不好,我去找你,叫人看在眼里,只会想我是有所图,你跟着父母,有归宿了,也许早忘记了我,我找你,只会徒增你的困扰。分开时,闹成那个样子,我已经叫你很痛苦了,再去找你,把你生活打乱,我做不出来。你有父母做主,我就不用像从前那样,总担心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个人孤孤单单要是没个指望,该怎么办?晓得你是有好将来,我就是死,也都安心了。”
他那段日子把死那个事,琢磨透了,也等着死的降临。
就是这样的了,是耶非耶?他们都叫历史的那一页给碾压过,开惨烈的玩笑,等翻过去了,回头看,更觉荒唐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