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得越来越早,水缸被冻裂,月槐树光秃秃地在风里摇,人又都穿上了棉袄,小孩子排一排在太阳地里使劲挨着挤,这样能取暖。章望生日记没断,他通过自学,学会了好些东西。天气越冷,纯自然的生理冲动反而越强,感觉来时,什么都阻挡不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欲望。
他感情上没有爱上什么人,可身体需要一个女人,这让他觉得羞耻,只能让自己加倍的劳累,来忘却这些。南北似乎消停了,她天天淡淡的,照样吃睡,去念书。学校其实不尽如人意,毕竟公社的高中,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劳动实践课,章望生晚上要单独辅导她很久。
她在学习上很努力,一点就透,章望生看她进步非常欣慰。
冬天照例要修水利,学生们也去参加劳动,扛着铁锹,几个男生抢着跟南北搭档,她心情又好起来,她从小就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尽管,她压根瞧不上这些男生,但不妨碍她享受人家的献殷勤。
她高兴了,会抛去个甜蜜蜜又娇滴滴的眼神,叫男生魂不守舍好几天,夜里都在细想。可她翻脸也很快的,前一天还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第二天人家找她说话,她就装听不见了。
章望生在地头看一群学生在那歇息、玩闹,有个男生,比南北大两岁,天天跟着她,他看在眼里非常不舒服。有一回,这男生追南北跑,她绊倒了,男生撞她身上两人滚一块儿,南北似乎觉得怪可笑,爬起来给他拍身上的土,特别用劲儿,像打人。
“那个戴什么荣,你跟他关系很好吗?”章望生晚上回家问她。
南北嗤道:“戴英荣啊?他脑子不好使。”
章望生对她这种随便嘲弄别人的态度,很耐心纠正道:“别总是轻视别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南北摆弄着发梢:“我就说说而已,你总是摆出个当老师的样子,很烦的。”
章望生没这个意思,她非要曲解,看见他脸上无奈,南北心里很快慰。她现在特别叛逆,一说话,就夹枪带棒。
“你是大姑娘了,跟男同学走太近不太合适。”章望生只好换个话题。
南北讥诮道:“哦,我跟人家投缘而已。”
“我怕人说你闲话,你不是不清楚公社的环境。”章望生现在面对她,经常觉得无可奈何。
南北道:“我也没干什么呀,你放心好了,说闲话我受着,又不是说你。”
章望生欲言又止,南北挑衅道:“男生都喜欢我的很,我要挑个最顺眼的,等毕业了就跟他搞对象。”
章望生郁郁地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他这一眼,特别阴沉,南北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给忘了。
整个冬天,两人过得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纯粹是南北单方面的。一直到过新年,两人关系好像才缓和一些,南北最喜欢过年,她新做了身衬衣衬裤,还买了个小镊子。
同学之间,不晓得谁偷偷拿来民国时期流传的广告画,那上面的女郎,全是细细的眉毛,特别好看。南北照着广告画,给自己修眉毛,眉尾下垂,衬得脸柔和美丽,她还用火钳子烫了卷发,蓬蓬松松,整个人瞬间大了好几岁。
这一下,惹得几个公社都知道了她,她一出门,太显眼了。劳力们渐渐都留意到了南北,女人们也议论她,说她小小年纪就这么骚,难怪章望生不娶媳妇,天天一脸春光的,一看就是开了荤了。
大概是元宵节前后,章望生听到这些闲话,特别难听,一群劳力在那笑嘻嘻说什么他妹子那么小,尻不尻得进去,又说肯定爽死了章望生。
他当时就给了说话的那人一拳头,再之后,打成一团,章望生鼻青脸肿地回家来,南北吓坏了。
章望生本性不爱暴力,心情很不好,他垂着脑袋在马扎上坐了半天,从柜子里找到一根烟,是过年时队里分烟票买的。
“三哥……”南北紧张地上前,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章望生眼睛乌紫,充着血,他在县城时因为好奇跟男同学尝试过抽烟,觉得苦,呛人,便放弃了。这一回,他似乎感觉不到了,手指夹着烟,沉默地抽着。
南北像小燕子一样栖息在身边,她极其不安,给他拿药水慢慢擦着脸上的伤,怕弄疼他,南北动作非常轻柔。章望生沉沉盯着她,另只手伸出来,在她脸蛋上轻轻抚摸着。
“三哥,怎么回事?”
章望生太阳穴突突的疼,他皱眉抽尽最后一口,烟蒂丢地上,碾碎了:“去做饭吧,我看会儿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