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
南北啪一声把窗户关了,他看起来真高兴!
到底高兴什么呢?是女人给他的高兴,不是她,他很快就会为了这个高兴,忘记她的存在,冯长庚说的对,她压根不姓章,冯长庚也讨厌,都讨厌,南北大清早就想哭,她姓什么名什么都不晓得,就算死,也是孤魂野鬼,天天荡在野草里,荒地里,没人认得。
章望生昨晚回来时,南北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好像哭了,眼睫毛上残留着泪,小脸红红的。章望生盯她很久,心想为着雪莲姐的事,叫她这么伤心,很不值得,可他又不太清楚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讲道理也不懂,脾气越来越臭,他甚至希望她一直是六七岁的样子就好了。
他坐床沿,弯下腰,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她才是他的,理所当然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平静,心灵上得到安宁。章望生守着她坐了好半天,灯油虚耗了,他想着怎么跟她和解,叫她不要再乱发脾气,还像从前多好。
可显然,南北是个倔驴,章望生对着那扇闭上的窗很无奈,他说了句“我先去队里”又等了片刻,见没动静,朝门口走去了。
社员们蹲地头守着收音机,等天气预报,谁说了句李奶奶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就躺床上。大家对这个事,说两句过去了,不放心上,谁要活要死,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庄稼。
晌午的时候,有人在场里发现了大字报,上前一瞧,不晓得写什么,便喊人来看,这一看,很快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这可了不得,李大成看笑了,有意思,真他娘有意思。
马兰急急忙忙来找章望生,他正在算种子的数量、钱数,马兰见他坐那端端正正,什么还都不知道呢,急得一把夺了他的笔:
“章望生,你可真能坐得住!你被你妹妹举报了!”
章望生抬起了脸,没反应过来。
马兰脸色很难看:“你跟雪莲的事,现在人都知道了,你快去看看吧!”
场里挤满了人,章望生一来,人都很有兴味地瞅他,话音小了。他穿过人群,肩膀蹭着肩膀,艰难过来,看了看大字报上的内容,认得字迹,却没办法跟南北放一块儿想。
章望生看了好几遍这个大字报,心中非常茫然,是南北吗?真的是她吗?可她,她为什么要做这个事儿呢?
马兰在身旁问了他些话,他一句都没听见,气得马兰搡了他两把,叫他说话,章望生还是沉默,人都看着他,他回到办公室,坐下继续算账。
这事儿传得很快,章望生跟寡妇雪莲搞破鞋,而且,这事是章望生家里大义灭亲,亲自举报,那肯定做不得假。公社中学的学生听说这事,火速赶来,找到南北,叫她把大字报弄学校也贴一份。
南北被几个少男少男簇拥着,大家都夸赞她,说她不愧是贫农出身,思想觉悟就是高。南北是流浪过来的,要饭的,被所有人默认了出身贫农,根正苗红。她这个事迹,得宣扬,得表彰,得号召所有人学习。
人声嘈杂,南北第一次被这样的声浪感染,裹挟,她有种莫名的亢奋,好像自己真当了英雄。一群人跑到学校,贴上大字报,学生们叫好,所有人都处在一种类似癫痫发作的狂热之中,破鞋雪莲的野汉子,一直是大家的目标,现在好了,野汉子已经出来了,就是会计章望生。
斗破鞋,斗野汉子一下成了整个月槐树公社最期待的事,人们忘了荒年的痛苦跟恐惧,心里快活起来。
章望生晚上刚到家,后脚民兵队的人就跟来了,见了他,毫不客气地说:“章望生,队里叫你过去问话,抓紧的。”
“问话?”他好像什么也不晓得似的。
这人气笑:“章望生,你装什么呢,赶紧走人,不走的话,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章望生便没再说什么,跟着去了,公社的干部都在,还有几个人。他大致扫一眼,灯光昏昏,也没太瞧清,等看见南北,章望生的目光才停下来。
他用一种很混沌很惘然的眼神看着她,南北目光炯炯,指着他:
“马书记,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亲眼见他跟雪莲抱一块亲嘴,就是那天,马六叔找章望生办吴有菊的后事,就是那天,我一回家就看见了!”
“南北,”雪莲叫起来,她也在,原来她也在,章望生看了看雪莲,雪莲气得眼睛喷血,“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坏!”她扑过来,像是要打南北,李大成把她胳膊攥住了,“嗳嗳嗳,怎么着,想打证人?”他一把将雪莲甩出老远,雪莲气哭了,鼻涕都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