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活着。”
“敬自由。”
“敬死不了。”
“敬尸体。”
大家一块儿拿着杯子在桌上哐哐敲,一通乱七八糟地敬着。
“敬以后。”邱时说。
“敬以后——”大家立刻跟着喊。
邱时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看了看邢必的杯子,也喝光了。
唯一杯子里还有酒的就是赵旅,他要想这顿饭能吃饱,就不能干杯,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喝。
邱时本来以为这帮人会盯着邢必各种问生化体的问题,但并没有,也许是胡小岭已经给他们介绍过,也许是他们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人类,一起吃饭喝酒,一起聊天儿,就可以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本来觉得连外城都不待,他们就在这荒山掩体里活着就行,但现在依旧是谁也躲不过。
邢必一直没太说话,只是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帮收尸人,时不时吃一口东西,再喝一口酒。
“时哥,”赵旅伸了杯子过来,“碰一下。”
邱时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你俩出去了一趟,”赵旅低声说,“看到了那么多,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就要打仗了?”
邱时捏着杯子转了转,是吧。
但他不敢说,说出来就好像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再也无法回避了。
“跟谁打?”赵旅又问。
“……不知道。”邱时回答。
“就这帮人,不管跟谁打,”赵旅抬手挨个对着桌子旁边闹腾着的人指了一遍,“打起来就是死,没活路。”
“你赶紧把这杯酒灌了。”邱时说。
“不敢,”赵旅笑着说,“我就喝半杯,从现在起,我得醒着。”
“真要……打起来,”邱时也放低声音,“你带他们走。”
“去哪儿?”赵旅问。
邱时没说话。
虽然跟赵旅突然说起的话题有些绝望,但倒也不是特别影响心情,毕竟绝望是常态,他们但凡聊到比下星期更远的事儿,就都是绝望。
不过赵旅还的确是没多喝,杯子里的酒一直是一半。
屋里的人喝多了开始一块儿唱起云城之歌的时候,肖磊凑了过来:“检查站那边让收尸。”
“操。”赵旅骂了一句。
“现在又让我们去收尸了?”邱时问。
“说他们人手不够,”赵旅说,“而且这事儿谁乐意干啊。”
“那明天的。”邱时说。
“得今晚,”赵旅拧着眉,“现在都得现死现收,我去吧。”
“我去。”邱时说。
“我可以跟赵旅去,”肖磊说,“邱时你有伤还是歇着。”
邱时盯着赵旅:“你是不是带他去收过尸了?”
“没!”赵旅赶紧说,“我可没有!”
“我可以去。”肖磊说。
“你待着,”邱时说,“你联系联络,体力活儿别掺和。”
没等肖磊再说什么,邱时站了起来,看了看邢必:“去看看收尸人的工作吗?”
“嗯。”邢必应了一声。
外面开始下雪了,下得还挺大,往远处看去,高地不平的地面上一片片铺着斑驳的白色,看上去不怎么美,有些凄凉。
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但还是能听到这帮人说笑的声音,温暖而安全。
邱时回头看了一眼,戴上了手套,把围巾在脖子上绕好:“他们估计这段时间都没这么放松过。”
“你不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吧。”邢必问。
“不是,”邱时带着他往山后绕过去开车,“不过我是占山为王最早的,所以都叫我哥。”
“开哪辆车?”邢必跟在他身后。
“当然是那辆旧车,”邱时说,“死人有味道,会一直留在车上,洗都洗不掉,旧车就一股死人味儿。”
“是么。”邢必说。
邱时扯掉车子的伪装布,坐了进去:“我开,路我熟。”
邢必坐到了副驾,又转头往后面的车斗里闻了闻。
“闻到了吗?”邱时发动了车子,从山后狭窄的一条水道往检查站那边开过去。
“嗯。”邢必看了他一眼。
“看我干嘛。”邱时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收尸的?”邢必问。
“十多岁,”邱时说,“更早点儿是在死人身上找东西,当然,现在我们也找,有好东西能换吃喝。”
“害怕吗?”邢必看向窗外。
“一般的尸体不会害怕,只会觉得死的幸好不是我,”邱时说,“也有过害怕的,一个男人把他老婆的尸体啃掉了一大块,然后从山上跳下去了。”
邢必没说话。
他们的车是从检查站后面绕出来的,警卫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们收尸人到底有多少条线路?”今天去过掩体的一个警卫过来往车里看了看。
“太多了。”邱时说。
“往前一百米右边崖底。”警卫给邱时指了路。
“怎么死的?”邱时问。
“摔死的。”警卫说。
“你祖宗。”邱时皱着眉骂了一句。
崖底是一片碎岩地,摔下来不死也能让岩尖给戳死。
把车停到稍平一点儿的位置之后,邱时下车看了看,不光是戳死,还能被岩刃给切开。
邱时紧了紧手套,拧着眉过去,一具具尸体先检查了一遍。
“八个人。”他叹了口气,拖起第一具比较完整的尸体往车那边走过去。
邢必帮着他一块儿把这具尸体放到了车后斗里。
“你还记得你看过多少尸体吗?”邢必问。
“这上哪儿数去。”邱时说。
“收尸的时候你会想什么?”邢必看着他。
“采访啊?”邱时笑了笑,“我就觉得,人其实也挺能活的,明明那么容易死,但一直也没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