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他没有回答“我能想象”,而是说“我知道”。
“……”
听到这个答案,流浪汉,同时也是披着“火柴·马龙”马甲的蝙蝠侠,反倒不再发出声音。
从提摩西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侧影仿佛一尊石像,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面似乎都刻画着引而不发的哀伤。
在查出斯坦利以后,蝙蝠侠曾回顾起西奥多的各种表现。
他能从中窥得许多蛛丝马迹,都在隐隐暗示着了那座庄园里曾发生在男孩儿们身上的可怕暴行。
而现在,这个猜测被当事人提摩西一锤定音。
“……”
……斯坦利,他确实对自己的养子们做了那些事。
流浪汉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干巴巴地提起了那个和自己一起流浪的孩子。
“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跟着我,只能打各种零工。”
“我很抱歉,只能尽量保证每周给他五美元,让他买些想要的东西。”
“万圣节快到了,我想送这孩子一点礼物,又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试试扑克牌?”提摩西建议,“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就很喜欢玩扑克牌,也喜欢抛硬币。”
不怪提摩西放松心防。
流浪汉原本出场的时候,提摩西以为他就是那个杀手。
但在一番交谈以后,男人身上的嫌疑被解除。
提摩西不由得放松神经,又产生了一点怀疑错人以后正常的愧疚心理。
就在此刻,男人又忽然抛出小流浪儿过去的经历,重新牵动了提摩西的心脏,攥住了他的注意力。
两个回合下来,就连提摩西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对方牵住了对话节奏。
每当流浪汉提起“那个男孩儿”时,他便用自己记忆中关于西奥多的片段来回应。
不知不觉间,提摩西就和流浪汉聊了很多。
他提起西奥多的爱好、西奥多的某些小习惯、也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西奥多过去生活的影子。
“听起来,您的孩子是个勇敢的人。”提摩西喟叹,“我的朋友也是。”
说到这里,提摩西仿佛开启了尘封依旧的话匣子。
如果不是今天和他聊起西奥多,就连提摩西自己也想不到,居然有那么多的记忆被自己压在心底,不曾褪色。
“从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勇敢,而我怯懦。我曾经因怯懦搞砸了一切,辜负了朋友的期望。”
“我时常想,假如我当初就是现在这幅样子、假如他能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流浪汉说:“我想他会拥抱你的,先生。”
“……”
提摩西别过了头,一时间,流浪汉只能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等bau的探员转过脸来时,在他蓝色的眼睛里,仿佛倒映着一抹晶莹的泪光。
据说,人的第二次死亡是被遗忘。
而流浪汉全程都听得很认真。
提摩西喜欢跟他聊起西奥多。
看着对方倾听时的表情,就像是他年轻朋友的存在又被复制了一次,被另一个人在脑海里好好地记住。
他们一直聊到中午,毒辣的日头照射在头顶,提摩西才依依不舍地支起阳伞。
他把自己的午餐篮子打开分享。流浪汉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在自己油腻腻的大包里翻了一阵,才拿出一罐花生酱推了过去。
“我带了那孩子最喜欢的花生酱,如果你不介意……”
“哦,花生酱很好。”提摩西笑着说,“我和朋友都很喜欢,虽然平时不太吃——我还记得他当初最喜欢覆盆子酱,他喜欢所有酸甜口的东西。”
他们一起享用了一顿愉快的午饭,中间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插科打诨。
直到开始收拾午餐篮子,流浪汉就着湖水,洗净了手上沾着的酱汁。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暗室中冲洗的胶片,快速在提摩西的脑海里打了个转。
提摩西的动作顿住了。
“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火柴马龙。”
提摩西站在伞下,右手又一次探入外套,按住配枪:
“那么,火柴马龙先生,你有过在军队服役的经历,而且还当过自由雇佣兵?”
流浪汉把最后一只洗干净的盘子放进篮子里。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甚至还冲提摩西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直到这男人起身,提摩西才意识到,对方身高足有将近一米九。
自己刚才的推测,居然还是低估了。
提摩西面无表情地快速说道:“你之前开花生酱罐头前,先用小刀在卡扣处挑了一下,然后才用开罐器拧开——这是派出在外的军方士兵的习惯,军粮罐头为了防止变质,往往会比市场上普通罐头多一层密闭焊接剂。”
流浪汉露出欣赏的眼神,点了点头:“还有呢?”
“你脸上皮肤共有两种颜色,额头比下半张脸更白一些,痕迹像是两块毛巾交叠——这是阿富汗本地的包头打扮。据我所知,雇佣兵往往会仿照当地的装束。”
火柴马龙翘起嘴角:“只是这样吗?那可有点草率了。”
“还有。”
提摩西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洗手时我才看见,你手指上共有两层枪茧,一层来自于m.16步.枪,一层则来自于蝎.式冲锋.枪。”
前者是军中士兵的常配枪.械,后者则是自由雇佣兵喜欢使用的武器。
说到这里,提摩西的语气已经近乎笃定。
“你不是什么只能打零工的可怜流浪汉,火柴马龙先生,你是个曾经在军中服役的自由雇佣兵。”
火柴马龙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遗憾。
“被你看出来了,先生——没错,我是个赏金猎人。”
“政府开价二十万美金悬赏粉碎鬣狗,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想要钱呢,对不对?”
实际上,雇佣兵身份,就是火柴马龙套在流浪汉外皮之下的第二层马甲。
假如提摩西追查起来,他能查到火柴马龙今天的飞机票、过去几年的出入境记录、以及这个雇佣兵在黑白两道的活动痕迹。
提摩西:“我听说过雇佣兵之间以老带新的习俗。”
“所以,火柴马龙先生,你口中的‘小流浪儿’,应该不是街头捡到的孩子,而是你的学徒吧。”
得到对方的肯定,提摩西的声音反而越发紧绷尖锐。
“他没走丢,是吗?你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粉碎鬣狗的受害者都是青少年,所以让他在荒野上游荡,作为诱饵,去吸引那个连环杀人狂的注意力?”
其实,火柴马龙这一趟是独自出行。
他并未带着任何一个孩子,“小流浪儿”也只是一个被捏造出的幻影。
但在听到这个不切实际的指控后,男人仍然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一种战术……而且,我确保他有自保的能力。”
提摩西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
“无论如何,那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对吧?”
“你说得对,先生。”
火柴马龙凝视着提摩西。
在他冷色的瞳仁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个身为父亲的无奈。
“——但孩子们往往有自己的想法。”
火柴马龙倒退了几步。
当他挺直腰背时,那种沉悍危险的气质,再也无法遮掩地从骨子里溢散出来。
哪怕他仍然穿着不合体的破烂衣服、背着一个油腻腻的大背包,也绝不会有人再把他错认成流浪汉了。
“谢谢你的三明治,先生,你的胸针也很漂亮。今天的聊天非常愉快,我想我应该报答你。”
“……什么?”提摩西警惕地看着对方。
火柴马龙笑了笑,对提摩西打了个放松的手势。
“不用如此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是否在受害者遇害现场检查出过超标的砷含量?”
确实如此。
最常见也是最出名的的砷化合物,叫做五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
但法医化验了受害者的胃袋,并未提取出类似物质。
因此,也有人给“粉碎鬣狗”起名叫“白砷杀手”,猜测砷元素就是他留在现场的特殊签名。
提摩西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你知道什么?”
“雇佣兵自有雇佣兵的渠道。”火柴马龙摊了摊手。
“哥谭最近流出了一批新型药剂,使用后可以致人狂暴、瞬间增长几十倍的力气……比起壮汉、超人类和变种人,或许您更应该注意路边病恹恹的瘾君子。”
说完,火柴马龙朝提摩西脱帽致意。
“替我的孩子向你问好。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带着他来拜访您,先生。”
“……我想,他一定愿意给你一个拥抱。”
留下这句话后,火柴马龙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这一刻,他看起来又不像是为了赏金,反倒像是专门来为提摩西提供一个可信的消息。
提摩西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已经变成小小一粒,才松开自己按在枪匣上的手掌。
他面沉如水,把火柴马龙透露的消息发给行动组。
稍微思考以后,又打通了另一个电话。
“加西亚?是我,帮我查查火柴马龙。”
就在提摩西开始收拾东西,距离火柴马龙离去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身边又坐下一个男孩。
提摩西挑眉打量,只见对方看起来十四五岁年纪,长着棕色头发、蓝色眼睛,目光里带着勃勃野性。
……从外貌到年龄再到气质,都非常符合火柴马龙口中的那个“走丢了的小流浪儿”。
是的,没错。
这人就是做过伪装的提姆。
他的这个新身份,捏脸时很大一部分参考了杰森。
——反正蝙蝠家就是这样的,大家做假身份时,通常会互相抄一下人设。具体迫害到谁身上,都是说不准的事。
顶着提摩西古怪的眼神,提姆纹丝不动地蹲在了火柴马龙刚刚蹲下的那个位置上。
提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