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行。”左右都是一劫,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将缠在指间的布带解开,坐下身,一手按住戈望的心口。
所谓进心域,也是一种将灵魂剥离自己身体之举。
不论进自己的,抑或是旁人的,第一要义就是静心凝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默念心决。
然而,熔炉烁动的光还是能越过眼皮,风刮着树、打着窗,一切声响都在搅扰——
她紧咬着牙关,神魂在要出窍不出窍的边缘。
“这……行不行啊?”兰遇情根寄于她身,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表哥,我听说这种移魂类的术法也有危险,一个不小心三魂归不了位……”
司照将燃香递给兰遇,示意他闭嘴。
她听到他说:“外面的嘈杂与你无关,只管听自己的心。”
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耳,霎时间万籁无声,只余心跳如鼓点,既重且急,一下一下荡在耳畔。
须臾,心的跃动感也慢慢淡了,成了一声声浪潮拍岸的声响,像入了梦魇般,她极力张开沉重的眼皮,但见自己正轻飘飘浮于墨空,云雾缭绕之下依稀可见树与池。
成了!
未料到一试即成,她摆动着手臂想往下“游一游”,忽听身后有人道:“这是戈望的心域?”
她惊诧着回过头:“殿下?你怎么进来的?”
“许是触到了你。”一袭轻黄的衣袂在款摆飘动,在暗处颇为扎眼。
“……”钻人心域本就是袖罗教的独门奇技,她跟着郁浓学了那么久,从未听过有这种拖家带口的情况啊。
不及多想,一个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凭空涌起万丈瀑流,将天地淹没于暗河之中。
饶是心域中的水不至于呛人,一阵紧一阵松的浪潮卷得人眩晕,她道:“糟了,这是入魔的前兆……”
“可有制止之法?”
她看到头顶上方团团黑雾中,闪着数十颗碧幽幽的光。
“那些琉璃球是他的记忆……打碎一颗先!”
话音落下时,他已出了手,但他在这域中一切为虚,所见皆非实质。
司照道:“我不行,得你。”
柳扶微想起,脉望在心域能幻化成她在现世中用过的物什。
她试着凝神,脉望犹如活了一般,凭空在手中生出了一只弹弓、一颗弹丸。
这弹弓颇为眼熟,司照一怔。她瞄向一颗琉璃珠,一拉布筋。
弹丸“嗖”的飞出去,打了个空。又一发,落空。
……
周遭的浑流将她的方向感完全冲散了,晕头转向之际撞入一个怀抱当中,她回头,看向自后揽住她腰的太孙殿下,诧异道:“你碰得到我?”
“看样子是。”司照手臂一拢,将她牢牢抱死,“拉弓,我数到三。一……”
感受到太孙殿下使出了与旋流截然相反的力道,待“三”字一落,她应声抬手!
啪嗒数声,琉璃珠连连碎裂,视线模糊成一片,继而急遽下坠,坠到一团柔软中。
她低下头,见自己躺在一堆血尸上,惊骇得尖叫一声蹦起。
“别怕,这是幻象。”司照道。
她当然晓得是幻象。
幻象的上空,仍是一片翻江倒海;其下,是血流成河,浮尸百里,这么光怪陆离的重叠在一块儿,莫名给人一种荒诞感……
“这是在……屠城?”
准确说应该是正在屠城。敌匪杀声遍至,刀环响处,怆呼哀鸣交啼,放眼望去,整座城池沦为一座人间地狱。
“应是天晟二十四年,灵州两日。”司照沉声道。
二十五年前,灵州曾被突厥兵破过城,因官民抗拒不降,杀掠践踏无所不至,实是惨绝人寰。
哪怕这幻象置身于淡淡烟雾中,远不如现世真实,这血腥场面也足以令柳扶微这种闺秀小姐作呕了。她道:“二十五年前的话,戈帅他人也在城中?”
司照:“若我没有记错,他所在的龙武军在去前线途中遇袭,赶赴灵州时,城池已被屠戮当中。”
又一幕屠刀落下,她抬臂捂眼,竭力不去听刀下小儿的啼哭,“有看到戈将军人在哪儿么?幻象是人的执念,心魔很可能藏身于其中一道执念之中……”
司照环顾一圈。突厥兵匪忙于烧杀抢掠,未见戈望踪影。
但幻象若为当事者亲身经历,戈望不在此间,这一幕又因谁而存在?
但听“嗖嗖”破空之响,十数个突厥兵的脖颈齐齐被一不明之物割开,血如泉涌。
破落的屋檐下,一个少女踱步而出,一身红裳仿佛要与这血淋漓的色调融为一体,格格不入的是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以及一脸置身事外的笑意:“阿泽,你不是说不管人的死活么?”
郁浓。
饶是回忆里的一抹剪影,她还是恍惚了一下。
屋顶上坐着一个乌衣少年,一头银发在天光映衬下散发着淡淡光泽:“是他们太吵了。”
“是我们阿泽心软。”
“不是。”
“下来说话,仰脖子很累。”
明明一张冰山脸,郁浓招招手,他还真就跃身而下,见她绣花鞋染了血渍,不大高兴道:“笨阿浓,说了拿鸡就走,谁让你管孩子。”
“叫阿姐。没大没小。”郁浓轻轻摇晃怀中的婴孩:“你老偷他家的鸡解馋,现在他家人都死了,哪好意思放任不管?”
孩子的啼哭声还是引来了更多突厥兵马,青泽本事再大,千人万人自然也非敌手。
是在此时,长箭射穿了敌军的胸膛,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位身披黑色铠甲的少年将军,手持弓弩,踏破鲜血遍染的长街策马而来。
郁浓怔忡间,被一揽而起,连同怀中的小婴儿一并被带上了马。
柳扶微明白了。
那个红狐、青狼还有少年将军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