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堂低眉垂目无比乖顺,他身化妖鬼心怀怨戾时,也不知运道是太好,还是太坏,居然会碰上三爷。那顿揍,纵是身死之前,也是从未有过。
三爷“帮”他把理智“揍”回来了,也让他明白,纵身为厉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什么事都能做的。至少这位八爷,就惹不得!还有就是八爷所护之人!
所以,尽管荣贝勒凑得略近,卫明堂也是一派安然,只是那修长“玉指”上的乌青指甲弹出又收回。这人怎么看,怎么招人嫌,手指甲,好痒啊!
李沉钩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贝勒爷,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儿吗?就算人家是鬼物,也不能凑这么近,都快嗅上人家的脖子了。难不成你的鼻子特殊一些,连鬼魅身上也能嗅出“体香”来?你确定,不是尸腐之气而成的“尸香”?
“行了,也不怕阴气吸多了也变成鬼!小心真出事,八爷不救,我看你怎么办!”
李沉钩探手拎着荣贝勒后脖领子,将他拎开去,得到卫明堂一个感激目光,以及荣贝勒的哀怨小眼神儿。不过,有八爷在,自也无人敢胡闹便是。
埋骨台下近百年,纵是荣贝勒不问,卫明堂也想一诉胸中积郁,他的唇边泛起一缕苦笑,涩涩如噙莲芯在口,丝丝缕缕慢溢开来:
“明堂命苦,幼失双亲,被无良叔婶霸去家业卖入戏班,五岁习艺,九岁登台,人前唯笑,人后泪垂,成了名下九流的戏子……”
“你就没想过,要逃走吗?”
李沉钩眉心轻皱,他性子鲁直,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脱口便道:
“你既有家业,言谈间定也习字读文过,逃走后一纸诉状把你那夺人家产,奴卖其幼子的叔婶告上公堂,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不逃,不告,你就这么甘心么?”
第七十一章
“甘心?何能甘心呀!只是年岁过幼,屡屡逃走却又被劫回,针刺杖责受过不少,若非班主怕伤了皮相,只怕早已伤痕累累。
后来,班主为绝余私逃之心,竟欲使之成为娈童,幸得当时的位乐师所阻,并劝余隐忍下来,这一忍,就忍了十几年。”
卫明堂的一双杏眼中隐然有泪,他虽长日习练旦角,但却身姿自带一股风流,非造作女儿气,反有几分与荣贝勒极似的,清贵又混了些许痞气的气质。
双眸轻转间强压泪意,只显得那双杏目流波泛彩,象极那美丽的琉璃一般,语声涩涩:
“明堂这身皮相不敢称绝,却算不得太坏,加之乐师怜明堂之苦,时时相护,也让明堂能小有声名。
也在这时,明堂巧遇一人,那人风雅无双,才学见识都是高人一等的。他爱戏,亦善戏,常来园子与明堂相谈曲乐,被明堂引为知己,却不知,正是此君,害了明堂性命!”
卫明堂目光微含浅如春水涟漪般的回忆之色,唇角带着明媚如春华秋月的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阴森冷沉,纵是语声缱绻,却透着无边的怨毒与寒意:
“荣贝勒,纳兰公子,两世相见,您都喜欢这折‘红梅阁’,可知这折戏可坑苦了明堂。
六十四根噬魂钉呢,那是您家老爷子让人,一根,一根,活生生的钉入明堂身体里。
明堂足足挨到最后一根,才被一钉从头顶‘百会穴’钉入后,才活活痛得断了气呢!
明堂何错?生而不幸双亲亡故,又为不良所谋堕入腌臜之地,却从不敢逆心违情做下背德恶毒之事。不过借纳兰公子的名号,为自己向那恶人讨了个公道,就被公子缠上,以至惨死君之父手。
纳兰荣樾,从清宣宗丙戍年(道光六年)起我想了近一百年,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坑我!若非三爷点化,今天勾你来,明堂还真想,尝尝纳兰公子的血,什么味道!”
荣贝勒身子一抖,他想说,卫明堂说的不是自己,可是却无法开言无法否认。因为,他只一眼就认出卫明堂,就是自家自幼时起,就梦到的那在梦中唱“红梅阁”之人。
“罢了,难怪三爷会点化你,生而逢难,死不自由,终非自家所能主也。卫明堂,冲三爷,这段公案因果,爷接了!”
八爷语声凉淡,宛若一泓清泉寒水流过众人心上,让听到的人头脑为之清明,似炎炎毒月烈阳下被当头淋下盆冰水。清明是清明,醒脑也够醒脑,却是让心中无端一悸,有些寒透心魂。
墨底金字的“天地书”,鎏金铜笔的“功过笔”,这两件东西在凡人世俗眼中不过寻常,可凡是开过天眼,修有道术者,皆可见其上金光华彩流溢,那是世称的“阴德”,或许该叫做——功德!
枉死之人,特别是这种被人以噬魂钉钉死的人,是无法入得黄泉去轮回的。非得八爷恩典,以“功过笔”录入“天地书”后方可踏步黄泉,因为这两件宝物原就是打开黄泉之路的,乃为历代守护黄泉大帝的“君后”所持。而此代“君后”么~,还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