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孩子来家里快一年以后,我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才好。不过也得申明,这种相处是双向的。”他耸耸肩,“在我扮丑或者做蠢事的时候,俞亮也完全可以认为我是个傻瓜,甚至可以干脆走开……但这些他都没做。我得说,我们直到现在都能处得很好,而这并不只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愿意接受这样的。”
他说完话,突然“啪”地拍掌。时光一乍:“怎么了?”
“到你了。”朴永烈说,“昨晚你来得太晚,很早就休息了,还没有时间听你说你自己的事。虽然之前在棋院的计算机室见过你,不过那时候我们彼此都不认识。
“就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说吧。时光,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时光抿了抿嘴。
离三星杯本赛开始不过只剩半个月,再过一个星期左右,中日韩的参赛棋手都会陆续来到釜山市。
心里千头万绪,他下意识张嘴解释:“俞亮没有来是因为——”
“我没有在问俞亮的事,我问的是你。”朴永烈说,“是你,明白了吗?不管李赫昌想要邀请入团的是谁,现在来到这里的人是你,所以就不要再管其他人了,哪怕‘其他人’是俞亮也一样。”
这番话足叫时光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答道:
“我是被棋院选中,送来参加李赫昌九段访学团的。”
闻言,朴永烈缓缓地笑了。
“这样说才对。”他答道。
时光冲他有点儿感激地笑笑。
几乎整个棋院的人都知道,李赫昌九段最希望邀请的中国棋手是俞亮,现下正在中国棋院访问的安太善一行人更是一度反复朝棋院表达此意。
最近一次听闻这个消息还是在时光和俞亮两人刚搬出国家队宿舍的时候,彼时的两个人谁都没太在乎这件事。那时时光打从心底没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他一句韩语都不会说,来了也访不了学;要是俞亮能来,高低应该是件好事:代表中国出访,想想都觉得头上冒光。
那天晚上洗碗时他顺口对俞亮提了一嘴,对方却有点沉默。
“我不去。”俞亮说。“师兄不久前刚朝棋院递交了休赛申请,下一个季度围甲赛事的总冠名”商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队里也正要换赞助,他现在每天都在发愁。我不能只顾自己。”“可是——”
“而且。”俞亮朝他抬眼,“现在的我也没有可能撇开你去别的地方。”
时光眨巴着眼睛望他,脸上最终难免一片血红,脑海中也会接连冒出很多荒唐的景象来。
自己难以回答。在过去,只有下棋的生活从没教过他们该怎么以恋人的关系相处。情热、冲动、狎昵的野心、占有欲,这一切都来得又快又陌生;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他们在围棋以外的地方又重新认识了彼此,抱着隐秘的好奇心用身体重新衡量对方的尺度,在同一件事中体会不同的被驯服或驯服对方的感觉。别的事情当然也干,只是别的事情都不如前者刺激而特别——或许太特别了。十九岁且平时只需要做下棋这一件事的男孩们关上门以后都会做些什么,那些只见过他们在棋场上模样的人自然从不知晓,但他们能分享彼此的这些时刻,这意味着他们能完整地拥有另一个人,包括那些脆弱的颤抖、不安的哀叫、渴求的眼神;那些没有机会在日常生活中抒发和表达的感情与期望,那些过剩的精力。每一次更近距离的接触都是一次新的探索,不知不觉,再想到俞亮,即便两个人之间实际上重复的仍然是只需要下棋的日常生活,时光的心还是日复一日地变得更软;同时,他也时常能感觉到俞亮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多了,连他这个人都在时光身边愈发随和起来。
一起搬出来住的一个星期以后,他们的生活反而逐渐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不再那么经常地滚到一起去,身体接触也渐渐地不会再随时随地引发刺激,不如说,他们已经熟稔于彼此的存在,就像对待自己的胳膊那样。偶尔两人复盘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去抓子,俞亮会情不自禁地凑过来亲他的额头,那个瞬间时光心里会有一种陌生的悸动,仿佛凑过来的不是他的恋人,而是他血脉相通的手足。
“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哥哥,按理说我年纪比你大。”时光摸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所以应该是我多照顾你才对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照顾。”
俞亮想了很久回答道。
几天后公寓的客厅里多装了一块白板,左上角雷打不动地画着一周两人的轮流值日表,右下角则列了一周消费明细,两人轮流记录每周的收支情况。在棋场上纵横捭阖的计算头脑如今也在日常的琐碎里派上用场,后来时光甚至从棋院门口一条街上买个了算盘回家,每周核算消费账时坐在俞亮面前打得噼啪响,并在成功收获俞亮投来的羡慕眼神后得意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