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们的话,算是——朋友吧。”
时光紧张地缩了一下下巴。“朋友”这个词在舌头上翻过,橡皮糖一样乱弹。
“是朋友”,这是他跟俞亮彼此约定好的对外的说辞。回北京棋院以后,他在同俞亮一起搬出去时就是用这个理由来回答赵石等人的。尽管直到此刻“俞亮跟时光的关系实际上很不错”这件事还没能为国家队的棋友们消化,但对时光来说,这四舍五入也算不上敷衍。
“是这样啊。”朴永烈缓缓点头,很唏嘘地说:“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应该会很累吧?”他问得一本正经,保养得不错的脸上皱起眉头。时光忍不住轻笑。
“朴先生怎么也这样说。”他道。
“也?”
“棋院里的其他人也这样觉得的,好像我和俞亮是朋友很不可思议一样。”
“确实不可思议哦。”朴永烈说,“虽然我跟那孩子也算是朋友,但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俞晓旸九段拜托我照顾他,说实话啊,我只是个大男人,老婆也不在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孩子才好。如果只是要我教他下棋,那也没有问题;可要我像监护人一样地教养这个孩子,实在很难办啊。所以一开始我说什么都没有接受。
“结果俞九段对我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教导一个聪明的孩子吗?这就是了,你一定要试试看。
“我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答应。其实我当时在想,这么小的小孩,又不会说韩语,只身在外也不可能待那么久的吧,完全没有想到他一直长到十五岁才离开。”
时光愣愣地听他说话。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这是一段他从未知晓的往事——关于俞亮九岁到十五岁的那六年,几乎是一个少年一整个的青春叛逆期。
“这还是一九九七年末的事情了。我记得是他母亲送他来的,当时她在釜山陪俞亮呆了一个月才回国,之后那孩子就被交给我了。他当时年纪太小,而且还是外国人,没有监护人是无法在韩国久居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要带着他办理很多手续,包括在棋院挂籍这种。我汉语说得很好嘛。”他又蹙眉,“一开始我都做好哄孩子的准备了,因为要做很多杂事,真的很麻烦。结果他不管要去做什么,都很配合,也很有礼貌,从来不给人添麻烦,像个十来岁的大孩子一样。”
他拍了一下手掌,吐出一口气,充满感慨地说:“不过,过于安静懂事倒不一定是好事情。”
“不好吗?”
“可能我在棋院里碰见的孩子不太像那样吧。虽然练棋生活很枯燥很苦闷,但平时也都是笑嘻嘻的;俞亮却不那样。他刚来我家里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笑容,呃……也不是苦闷,只是对孩子来说,那种神情好像太严肃了。我担心是不是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所以这孩子有些寂寞,于是花了些精力教他说韩语。
“结果还是老样子嘛。你可以想象那种情景:十岁大的小孩,每天板着脸,做任何事都急冲冲的,仿佛背后有人用鞭子赶他似的。
“大约是三个月以后,我跟俞九段通了一次电话。我当时忍不住就朝他抱怨,说嗨呀,您这孩子很聪明,真是什么都好,但就是有一点不太好。俞九段问我哪里不太好,我回答说:就是因为哪里都很好所以才不太好啊,十岁左右正应该是没心没肺到处闯祸的时候呢。
“俞九段想了很久才回电话给我说,可能是因为那孩子没什么朋友。”
朴永烈抬腕看了一下表,摸了摸光下巴。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有了新的目标:试着跟俞亮做朋友。”
“啊……”时光张大嘴巴。朴永烈笑了:“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当时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让这孩子笑起来,别的以后再说。之后我尝试着改变自己教棋的方式,比如说我会把他叫到院子里去,用粉笔在地上画棋盘,然后指挥他把家里的凳子拿出来,跟我一起扮演棋子……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讲解死活。
“他虽然照做了,但是一开始他好像并不是很情愿。可能他会觉得我在多此一举。”男人刮了一下落到前额的刘海,“除了讲课,我平时也会经常干一些呃……自己平时不太会做的事情。我会有意让自己扮丑,或者故意摔倒、被东西打到——很蠢的那种逗人笑的方式。”
他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时光也跟着轻笑。
“他最后笑了没?”他问。
“你猜呢?”朴永烈朝他挑挑眉。“我可是牺牲了很多哟。要是再不领情的话,那就太打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