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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是俞亮下的棋吗?”酒店大堂的一角里,赵石托着腮,眼里隐约有些失望。“是的吧。执黑的是他。”乐平在面前的棋盘上落子。

棋已行至八十一手,离中盘战斗似乎还差一口气。乐平落完子,又从棋盒里多抓了几颗,左右摆了几下变换的棋形,眉头仍旧是皱着。

“他该不会是昨晚上没睡好吧?”赵石咂了咂嘴,不太情愿地凑过来,捡了几颗子在盘上跟着乐平的布形摆弄,“都好几次了。”他叨叨着,“黑五十七手下得多好哇,那手靠压明明都遏制住赵冰封纵路上的进攻了,接下来他居然换到自己的外势去落子。想什么呢他?”

“……不太清楚。”乐平没多作答。他在思考行棋时是个有点沉默的棋手,不说话一来是不习惯说话,二来也是不想把多余的脑力浪费在回话上。

他往黑棋的中腹中填了几颗黑子,眉头还是不松,心里也跟赵石一样布满诧异。

“赵冰封下得好狠啊。”斜对角的一桌上,陆力也在摆着子。他的表情也没比乐平和赵石好到哪里去,“右盘这边,你瞧瞧。”他张开五指,手掌罩在那处,“跟油炸开花了一样。这个”棋……”他收回手,在自己膝盖头上轻敲了一下,“赵冰封下得挺‘脏’的。”杨海伸头朝他摆出的棋形认了一会,托着腮稍陷沉思。

陆力的说法很有意思。赵冰封下得“脏”,这倒不是说他用了什么不光彩的盘外招,而是现在盘面上方白棋棋形给人带来的直观视觉体验。什么叫“脏”?说白了就是乱,像破了洞还打补丁的抹布,且这补丁还不是拿同样质地同样颜色的布头打的,乍眼一看只让人觉得白棋的地盘上东一拉西一挂,有限的棋形也被无限的拧巴搅得稀碎,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亏得俞亮这种人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他的纠缠,换做杨海自己,怕是早八年就受不了地强攻了。

碍于前后辈的情面,杨海通常也不好表示什么,但他心里对赵冰封所下棋的厌恶是实打实的。当然,赵冰封有自己的长处,杨海不否认。他的计算力极强,强得出类拔萃,职业生涯数十年来都为人称道,即使巅峰过了也能跟他们这群后辈打得不相上下,当年还一度靠着计算的微弱优势在对局中压倒了俞晓旸。可他不喜欢的也正是赵冰封这种仗着计算优势便在棋盘上肆无忌惮到跋扈的下法,这跟他曾经见到过的那些为了赢就在盘上无所不用其极的韩国棋手有什么区别?而这样的棋,就算赢了,也有失棋的美感,有悖棋的真理,动不动就靠把人拖入复杂的战局中再伺机等对方出错来取胜,杨海自觉很难苟同这样的策略,他觉得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勾顶。”

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时光吓得浑身一震。

他转头朝邻座瞧去,瞧见一位两鬓有些斑白的男人正望着自己——准确来说是在望自己面前的那盘棋。

“……勾顶?”

他看回自己面前的那盘棋,眼里还稍有惊讶。

“我是说,这里,黑棋第六十一手。”男人见他有些懵懂,起身用食指在他面前的棋盘上指了一处位置。

“黑棋在这里是要回救上方的四颗子,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嗯。”时光看着他手指的位置,慢慢地点头,又伸手抓了几颗黑子,在角上落下:“接下来的话,只要六十三手能在二路上断开,黑五十七和五十九就能活。”

“可是……”男人收回手,望向他的神情里多了些意味深长,“你真的认为,在这里救回黑棋的四颗子是最佳选择吗?”

他的话在时光心头留下回响。时光挠了挠下巴,眉头又拧起来。

他还是重新看向了盘面情况。

黑棋救回了那四颗子,得到的是价值在三十五目左右的实地价值。

白棋此前已经在右中路下子,双叫吃以后获得的实地价值大概是三十三到三十六目。差距不大。

但如果想更深入地评估,还要看双方在此时得到的附加价值。

就着他沉思的当口,男人背起手。他徐徐地问道:

“你为什么没跟你的同伴一起看比赛?”

他问完,过了好一会,时光才肩头一炸。他抓了抓脑袋,指指自己:“您在问我吗?”“对啊。”男人看着他,露出感到好笑的神情。他同时又指了指身后:

“那边正在观战,难道不会影响你吗?”

时光朝他眨了几下眼睛。稍后他龇牙一笑,伸出两手食指和拇指,拨到自己的耳朵里弄了一阵,从耳道里掏出两团棉絮来。

“有这个就行啦。”他把那两团棉絮捏在指尖,晃着比给男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