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这个棋手。”方绪思索着,“他比较特别。他很有自己的风格,而且对别人来说,这种风格应该是很难复制的。我们其实也有个说法啊,叫棋风即本人。他们两位棋手在这方面也可以说是表现出了很鲜明的个人特质。”
听到这里,小段连连点头道:“对,我也觉得是这样!”
方绪微笑着点头:“俞亮在侵消和破空方面的能力都很强。跟他对弈的话,你是不能出错的,被他一抓你会很难受。昨天那局里时光就是,应该是一百……九十多手的时候,他那个地方有几步算得……稍微有些问题。然后俞亮他,嗅觉很灵敏嘛,他很快就会发现的。一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很有陈词起伏,讲到这里,双手在腿上拍了一下,“不就完了嘛。”
“黑棋是在一个围空形式还不错的时候,差一点点就成了——这种时候,被他给抓住的。八十手那个位置抓得很犀利。”白川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个位置。那手下去以后整个盘面的形式就变了。”他感慨,“职业棋手的对弈,就是这样的。一步下去,变化很多。有时候只是很细微的差别就能让你输掉。在这种时候,棋手,或者说人能做到的事情,其实并不多。人是会累的嘛,计算呢,总有出错的时候,所以对弈的过程,也是……怎么说呢,自己跟自己较劲的过程。是一个……超越自己临界点的过程——你很累、你很紧张,你要逼着自己去克服这些东西。在下棋的时候,你的意志力也在经受考验。更坚强的人才能到终点,如果你在中途就松懈,你很有可能就会出错。”
小段点着头地听完,连忙低头在记事本上唰唰动笔记录。
白川长吁一气。他默默转过脸,看着坐在一边的方绪,脸上是一副终于交差的神情。方绪对他无言地一笑,他的心中却在想白川刚刚说过的话。
“更坚强的人才能到终点”,这是白川的话;他自己所想的,倒是与之有些出入。
在盘上,能扛起坚强战斗的人才能获胜——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也许还有很多人会这样想。但时光的出现,却给对弈开辟了一种新的可能。这当然不是说时光这个棋手不能在盘上战斗,而是时光的棋并不非常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质,有时他甚至会下得很“阴柔”。当他对上俞亮的棋时,这股隐隐约约的阴柔气质就会被另一方衬托得很明显。
博弈就是对抗,就是对压向自己的东西做最坚决的抵抗。俞亮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时光很少这样做——他的棋更倾向于消解那些东西,以一种稳健、细腻的方式。
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在盘上战斗,这两者到底哪一个更有力?方绪实在答不出来。
“那么,两位老师最后能不能预测一下?”小段记录完毕,抬头望向白川和方绪,“这轮比赛的最后结果,两位更看好哪位棋手呢?”
白川不说话。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麻烦,他抿着嘴,示意比自己经验更丰富的方绪开口。
方绪无奈地微笑,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挺棘手。他思考了一番,才说:
“对局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做什么预测,恐怕都为时尚早。真的要说的话,我觉得,只要他们两位都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够了。至于结果。”他停了停,“可能,篮球、足球这些运动,输赢会被看得很重。但是围棋里,有一条戒律,叫‘不得贪胜[ii]’,这是大家学棋”的时候就会知道的。贪胜,对下棋来说,不能算好事。我个人的理解是,对对弈来说……它本身就不提倡你非常地计较胜负。这不是在说,我们比赛可以不用在乎输赢,这个结果呢,也需要被重视。不过对广大棋友来说……对我来说,能在比赛中看到名局,可能是更高兴的一件事吧。对两位棋手来说的话,嗯……他们还很年轻,能在比赛中发挥出实力就够了。围棋不只是竞技,也是——在我看来是——是艺术,是由两个人,在追逐胜负的时候共同完成的艺术。
“其实你也可以跟别的竞技项目对比一下,职业棋手之间,本身的气氛通常是很好的,大家比完赛,啊,不管输赢,都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复盘,一起嗯,吃饭啊,甚至喝酒啊这些……我想这样的氛围,才是值得我们去维护的东西。我曾经在北斗杯期间带领他们两个去比赛,现在的话,与其让我来预测谁胜谁负,我更希望他们两个人都能不带压力地上场。不管最后谁赢了,都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很重。”他点点头,“因为人生真的很长。你现在是输了——可也许下一次你就赢了。对赢的那个,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