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他才有点想念自己从前在道场的时候,那会儿他跟沈一朗还有洪河一个寝室,谁训练赛输了就会由其他两个人来帮着复盘,再不济就大家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多走走路消化消化,迎着晚风打个饱嗝,心里再多闷都能随风而去。在国青队的日子也不错,只是不能再像道场时那么潇洒了。
“进了国青队就是奔着世界冠军去的,大家都懂。”进队以后的第一轮训练赛结束时,范筚蓝就这样说过,彼时的时光尚不能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人为什么就不能永远那么快乐呢?他想起去医院找俞晓旸时的情景,想起俞亮竭尽全力从李赫昌手中撕扯的画面,最后的最后,他想起那位已经消失了很久的故人。
“我只是想轻松一点过日子,不想每天这么辛苦啊。”某个初春的傍晚,时光蹲在棋院的塑胶跑道边上,他听见自己懊丧的话音,它们飘浮着,像空中的游丝,“下棋太累了。”他说,“不想再下棋了。”
“可是,你明天还是会去找俞晓旸。”范筚蓝在旁边平静地说,仿佛这件事已然发生了似的,“你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不想再下棋了’,然后第二天还是会去找老俞。”
“总得——总得说啊。”时光搔了搔头,“哪怕找个洞也好,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往后一躺,大字型躺平在操场边上,望着顶上的天空。傍晚的地面有些凉意,天空混合着蓝紫白橙红五种颜色,没有一片云。他张望了半天,恍然感到好像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连北斗杯也是。
“以前我不管做什么,要么背后有人推着我,要么就是我有个目标,可现在却好像什么也没有。”他喃喃道。
范筚蓝在他身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望着跑道中央的足球场,接道:
“那就先做起来吧,然后一边做一边摸索‘为什么’。大家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进队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尖子,真开始训练就会发现这里有一打跟你一样的人,之后还会出现一打比你更强的人。刚开始呢,大家都会说‘我想当冠军’,嗯,不错,有志气,然后你发现自己训练赛都能输得跟狗一样。”他敲了敲自己的膝盖,“‘为了什么’,这个东西,可大可小。其实能走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已经算是有想法有能力的人了,但可能也还是不太能明白‘冠军’是怎么个概念。
“冠军只有一个,棋手呢,有很多个,在唯一的‘冠军’面前,你的存在其实很单薄。过去的经历可能会让你觉得自己很牛b,但未来的事情在没发生之前都是没法笃定的,它可以轻而”
易举地在某一个实现的瞬间击碎你的信心。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一拍大腿,“你就会发现——原来是我误解太深。
“目标怎么定都可以,但是如果上来就定了一个离你特别远的目标,你就会发现自己失败的次数将远远多于成功的次数,时间一长你就没信心了。‘当冠军’就是这么一种很容易就能被说出来,但其实很难达成的长远目标。
“嗯……也有些一开始定好了目标的人,不过也有很多人做着做着目的就变了……这种事情上,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不过,虽然你在嘴上抱怨了若干次,但也确实没有真的放弃嘛。”
时光看向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想放弃。”他说,“坚持下去很难,可是让我放弃也好难。就不能有那种做起来很轻松的选择吗?”
“应该有吧。”范筚蓝淡淡地说,“不要那么努力不就行了。”
时光愣了几秒钟,他猝然笑出声来。
“扯淡。”他答道。
想要成为冠军的话,努力不过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之所以是“最低”,是因为起码你可以让自己来决定努力还是不努力。
最高限度的要求,却好像没有人能知道。时光想,它至少不能比现下这种情况低吧?按照赛程的布置,第二轮比赛将在今天上午举行,地点还是跟昨天一样。
这意味着,在刚刚经历过惨败以后,还不到一天,日本队的两位棋手就又要重回他们输棋的地方,再次与人对局。
“这赛程布置得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时光喝了一口豆浆,撂下杯子喋喋不休,“绪哥,您说说,羽根和小林昨天输得脸都青了,回去才喘了半天气,又得上老地方来对局,多扎心多难受啊。昨儿羽根那模样儿,我看看都觉得他可怜,现在估计还没缓过来呢,这真对上局了他还能好好下吗?就不能再让他们歇一下……”
他一边讲话,一面朝身后的餐厅门口望。他已经这么望了好几回了,愣是没见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