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诺基亚8900放在离他手边不远的位置上。三分钟前,上边刚刚显示过“送信成功”。——“俞亮:你还好吗?”
时光半抱着臂,挨在北二宿舍楼外的楼梯口看着这条消息。
他想,自己今天本来该去见见俞亮的。哪怕其实没什么话能说,只能寒暄两句,他也觉得自己需要这样——需要找个人来看着他的眼睛,随便跟他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对时光来说,这个人大概只可能是俞亮,再没有别人了。在会场走廊外看见俞亮的那个瞬间,是他这两天以来头脑最清明的时刻,也是他下了棋盘以后唯一能看得清人和物的时刻。是的,唯一的时刻——除此之外的其它时刻里,会场、走廊、棋盘、横幅、人、花篮、走廊里的垃圾桶、烟灰缸、台阶……对他来说不过是黑和白组成的色块。他的脑子在离开棋盘的一瞬间后就变得只能感受到色块的存在,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场的。周围有很多的人,或许还有围棋周刊的记者——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走起路来就会带着一阵小跑,卷起来的夹克衣摆从他身侧擦过;他感觉自己沿着会场的过道走出了厅门,脚尖右转,滑进了厅外的走廊。比赛会场所在的方圆大酒店一层里充斥着旅客和食客的交谈声,嘈嘈杂杂,还有身旁经过的餐车和酒水车上传来的丁零当啷的声音——这些声音几乎把他完全包围住了。
紧接着他忽然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呼唤。他慢慢抬起眼睛——黑和白的色块在视野的某个焦点处慢慢汇聚,变成彩色——俞亮站在那儿,右臂上搭着一件呢外套。
时光不太清楚自己当时的脸看起来怎么样,但俞亮当时那张几乎要皱成核桃皮的脸着实令他记忆犹新。
他本来想朝对方笑一笑,结果却愣是从那张脸上读出了那么点揪心的感觉。
来也应该像赢了一样地走出来,对俞亮撂下“等我来收拾你”的豪言。
他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样,才会让对方向他投来如此揪心的瞩目?
时光感觉自己瞬间就后退了半步,也可能是一步,不打紧,总之他立刻就转了身。俞亮有没有在身后叫他,他不再有暇确认,他只是感觉自己要快点离开这儿。“我不该是这样的,我才不是这样的。”
他对自己说。
北二楼外的风声稍微小了点,眼看手机屏的背景灯在黑夜里渐渐熄灭,时光轻抬拇指,把手机盖顶上。
“咱们走走吧,去训练室那儿。”范筚蓝从他身后走过来。
时光扭回头,往向身后。数十扇挂着数字铭牌的门在一楼的深处静悄悄地闭合着,属于“106”的那间也是如此。
“……那个,邓柯平他,睡了吗?”他轻声问。
“睡了。”范筚蓝说,他长着一张有些肉感的脸,看上去宛如一个乐观过头的年轻人。对着”
他这样的面孔,大概很难有人能把他跟今天才被淘汰的棋手联系在一起。“美邓作息一直很好的,倒是阿先,哈哈哈哈……”
他龇牙,挠了挠自己的圆脸,对时光说:“我看你也睡不着,去走走吧。”
这种散步的邀请固然是他先发出的,然而,站在时光的面前,他的面孔显得有些羞涩。夜间的风时响时息,正是三更半夜,棋院里的银杏树在地上投下黯淡的影子。
范筚蓝出门的时候带了个小手电。他摁亮电钮,走在时光的前头。或许是因为微胖的缘故,他的脚步有些一深一浅的。
时光有些无话。他的脑子本来还有点昏,没想到被早春夜里的冷风一吹,居然清醒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逐渐感觉到一股生气在自己的体内苏醒。
“小范。”他说,想起黄麟先摔门而去时的样子,语气里带了些歉疚,“我……我不是有意要那么说的。”
“嗨。”范筚蓝回头瞅了他一眼,“别想那么多。阿先这会儿估计是去操场转悠了,他就这样的,转转就会回来的。”
“操场?”时光的眼珠子轱辘转了转,“去那儿啊?”
“我也是猜的。在这里头……其实每个人都很有压力。”范筚蓝说,“大家也是,都有自己的解压方式。我看呐,你最好也有一个。”他带着笑意说,“不然呐,在这里可难混。”
“……很难吗?”时光把双手都抄在衣兜里,他扭头望向空旷的前庭,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正静静地立在北三楼的面前。
“这咋说呢,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范筚蓝讲,“都得自己学着点的。”
他似乎有些别的话想说,时光朝他看了几眼。果然,两人一前一后绕到银杏树南边时,范筚蓝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