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俞亮三段算是有过片面之缘。”李赫昌道,“他大约是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曾经在韩国棋院借走读过六年,我还记得,当时受他父亲俞晓旸九段之托、负责教导和照顾他的是前年已经退役的朴永烈九段。我想,回到中国的他一定是国内无人可及的领军人物吧!”
“说到这,下周一要在釜山举行的真露杯擂台赛里,俞亮三段会代表中国队攻擂。我们这边守擂的棋手恰好是高永夏三段呢。”
“是的。”李赫昌点点头,“希望他们能把这次交手当作是来年北斗杯的热身,背负起棋手的荣誉感,好好地下一场吧!”
谈话放至半途,电视台切进了广告。俞亮对着显示屏瞧了一会儿,缓缓放松身体。他半蜷在座位上,抬头看见车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地后撤。
列车已经驶出了庆尚南道,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釜山广域市北区,龟浦站即是他的终点。他朝车窗外看了一路,只觉得心神倏尔晃荡不已,像是紧张,又像是迷茫。这是一种于他而言还非常陌生的情愫。他在座位上想了又想,把手伸进风衣内袋中,把手机摸了出来。
奇怪的冲动催促着他翻开手机盖,开机,在收件箱里飞快地摁着下移键查找着。他很快就停住了。
——“时光:你到哪啦?好歹回一下消息嘛,坐飞机很久吗?”
他的嘴先是抿成了一条线,而后又不可抑止地上扬起来。然而他的手指却凝固似的停在了键盘上,过了很久都没有摁下去。
方绪走得比他早,围甲季后赛最后一轮结束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方圆市,留下他和时光两个人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自从跟时光集训以后,俞亮有时会怀疑玩性这种东西会传染。他打小就一直是令父母骄傲的孩子,成绩优异,勤奋刻苦,在成为棋手之前也是令老师满意的好学生。时光最初来他家的时候没少因为玩性重(他家中的网络带宽可以作证)而被他嫌弃过,怎料没过多久,他的房间中居然也不知不觉地被漫画和游戏杂志给塞满了,有些是时光的,有些——似乎是他自己买的。他以为买回来也就时光会看,没想到后来自己也会跟着看起来——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时光还喜欢打电动。他记得自己好像还跟对方去过游戏厅——他以前会到那地方去?简直不可思议,他都要被时光给带坏了。
他揉着眉角,关上手机屏,阖起双眼。眼前好像又浮现出时光勾着他肩膀眉飞色舞地跟他讲解fifa[ii]玩法的模样,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是斥责对方太爱玩,还是嫌弃对方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爱打电动?好像都不是。他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唯有一些模糊的、顺畅的惬意留在他心里。或许这些感觉可以被笼统地称之为快乐。
他其实算得上是个没有童年也没有青春期的人,很长时间以来,他有的只有围棋。早在孩提时期,父亲不准许他参加同龄人的比赛,他照做了,却没料到这件事会如何影响他今后的人生:从此他再也不是普通的男孩了。当其他的孩子把时间花在交朋友和玩游戏的时候,他在练棋;当同龄人走进学校,为了学业做题上课的时候,他在练棋。棋曾经就是他的一切,现在和以后也会是他的一切。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有人一辈子也没有找到过真正喜欢做的事,却又不敢冒险尝试新的事物,或逼自己努力迈出舒适区,于是只能一天天地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俞亮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幸福。他曾经也因为下不动棋或练棋过于辛苦而产生过厌学的想法,可事到如今,回忆起下棋的点滴,他最先品味到的仍然是快乐,而不是辛苦。
谓的“同龄人的快乐”,可如今,也是因为下棋,时光才能有机会把那些东西都还给他。因为这份快乐,他才会一直下下去。
在这份快乐之中,他无法把时光排除在外。
去釜山的前一天傍晚,他和围达队里的其他几个人做着新年前的大扫除。时光是在那时候进来的。周思远一瞅见他就乐了:
“你这是去赶集呢?”
时光摇着头,喊道:“我不能够了,我还得去阿朗那儿。”他话自然是对俞亮说的,“东西我扥这儿了啊,你自己记得带走。”
他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去,弄得俞亮连搭话的机会都没赶上。等他收拾完里间的东西再出来,时光人都不见了。
“啥玩意啊,这么大包。”穆青春拖着扫帚晃过去,朝沙发上磕的几只印着“便民超市”字样的”
塑料袋看了又看,“噗嗤”笑了,“他拿你当饭桶。”他对俞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