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完全不把身份放在心上的人啊。”她感叹着这样说。
她好健忘,从前的砥尚主上也是没有架子的人啊。
时间流逝,似乎事实正在证明我的确是杞人忧天。变卖财宝,减少预算,赈济义仓,泰王大刀阔斧地改革,整个新生的戴国都生机勃勃,仿佛放开缰绳铆足力量奔跑在通向复兴道路上的骏马。
芾梁对我说:“虽然都是飘风之王,可是骁宗主上和砥尚陛下是不一样的啊。骁宗主上很务实,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做。蕴雉你也同意这一点吧。”
的确,这点区别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满怀高远理想心地纯洁到不容一尘的天真太学生,和在宦海里沉浮过几十年、熟悉政务和军务的老练的禁军将军毕竟还是有差别的,这个我知道。
不幸的是我不像芾梁那么乐观。尽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我仍然忍不住要拿如今戴国的情况和从前的才国做比较。走在大路上的时候芾梁指给我看那些为禁军士兵们捧着鲜花的百姓,笑着让我不要担心,但我总是禁不住想起很多年前当高斗的成员们入住国府的时候百姓也是这般欢呼着夹道欢迎他们的,但二十年后同样是曾为高斗的官员走上街头,迎接他们的却是百姓的唾骂和嘲弄。
芾梁带着忧虑看着我,说:“你究竟在担忧什么呢?”
似乎真的没有担忧的理由。泰王骁宗的能力实际上是远胜砥尚的吧,他性格果断而且讲求实际,雷厉风行的作风是当年入主才国长闲宫的那个年轻文人不可能具有的。但是,我觉得他们相似并不是从这个方面来考虑的。
我到处都可以听到对新泰王的赞扬,说他勤政,简朴,充满霸气,满是干劲,受大臣爱戴,对百姓心怀慈悲,……
然而这才是我感到忧虑的地方。
勤政,简朴,充满霸气,满是干劲,受大臣爱戴,对百姓心怀慈悲,……这些赞语,就算是用在统治末期的砥尚身上,也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吧。
但是砥尚终究还是失道了。勤政、简朴、充满霸气、满是干劲、受大臣爱戴、对百姓心怀慈悲的砥尚,个人品质完全没有缺陷的砥尚,心怀着美好愿望的砥尚,最后还是把国家领上了错误的道路。
我头脑不好,所以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仅仅是单纯地感到担忧。
“并非单从良好的愿望出发就能成为杰出君王……自古以来,没有能长期维持王朝的那些失败君主们,有谁曾是抱着把王国搞垮的企图登上王位的?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变得富裕和平吧。同样,成为王的人也都必然拥有被上天和麒麟认同的高贵品质的吧,可是并不是每一个拥有高贵品质的人都能成为好王的。”我这样对芾梁说。
她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能理解的样子。“可是……”她说。
“你憎恨砥尚吗?你觉得砥尚是个剥削民脂民膏为乐的昏君吗?你觉得他是个心地冷酷不讲道理的人吗?”我问。
芾梁眼里流露出悲哀的神情。“怎么会……”她说。直到现在她依旧称砥尚为陛下。和民间“误王”的评价不同,曾在砥尚身边待过的臣子们没有一个忍心为砥尚加上暴君的头衔。谁都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你说骁宗主上和砥尚不同。可是,到底骁宗主上和砥尚有哪里不一样呢?若论坚定,若论身为王者的霸气,若论爱民,他们有差别吗?仅仅说是能力上的差别,那对砥尚是不公平的吧。可是最后砥尚还是失道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这能够单纯用能力的差别来解释吗?”
芾梁难过地摇头。她不了解。
和曾经的砥尚一样拥有高尚人品和坚定理想的泰王,不知道他能不能了解这一点。
人民只能看到结果。对君王也只能用结果来评价。
新生的朝廷一开始总是异常繁忙,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而在骁宗主上的统摄下,这点就尤其明显。所有的官府都差不多是在昼夜连轴转,冬官府里官员行走都是用跑的,新王好像下了决心把骄王末期和空位的十年间耽搁掉的政务和积弊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
“真有飘风之王的风格呀……”有一天,我听到同为冬官府的同僚抱怨,“连做事情也一样有飓风的特征呢。”
我手捧着文书楞了一下子。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占据了我的心头。长期以来无法捉摸形态的、隐隐的恐惧此刻变得有形了。
为了革新,为了国家,泰王希望尽快带来复兴,这肯定是从良好的愿望出发的。
可是,自古以来,出于好心办了坏事的例子太多了。
砥尚的失道还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