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艽闻言侧身看去。
来人是苏其央,正弯腰鞠躬,须臾后身子重新抬起,双眸之中有光闪烁。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女娃娃,却是大原的变数,稍有不慎就会使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草民贾艽悄然无声地玩味着这字眼,他记得上回见苏其央,此女用的是“贱民”二字。他更记得苏其央当日的那般作态,分明是大有敌意。
“既是苏夜的孩子,便不会是草民,你以晚辈自称即可。”贾艽抬眸看了一眼他对面的座椅,“你先坐下吧。”
苏其央不作托辞,径直落坐,随后平视过去,等候着贾艽先开口。
“老夫观你言行举止,大有意气风发的意思,想来近日在修王府中过得不错。”贾艽见她不言不语,只好先开口,“可是有什么喜事?”
“晚辈最近一个人清闲自在,确实不错。”苏其央并不想和他寒暄,既然他不表明来意,那她就先发制人,“敢问国师和家父可曾结仇?”
早在那日在御花园,要不是当时在场的还有两名陌生宫女,她便想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
贾艽的心思百折千回,面上未露分毫:“何出此言?”
“”苏其央死死地盯着贾艽,上下打量,从他的眉眼看到喉间,可惜没看出任何异样。
“晚辈自小就被困在深山中,家父从不让我外出,他自己也甚少下山,一年至多只一次。我问他为何,他总不告诉我。后来他终于允我下山,那时才告诉我,他是为了躲着你。”苏其央不喜骗人,只好对项宇上山和她曾在相国府中住过的事情只字不提。
苏其央再次行了个礼,双手抱拳朝前一举:“还请国师替晚辈解惑,家父为何要躲你,为何要躲至余生结束,又为何会死在深山上。”
她问得太过直接,贾艽缄默不语。他特意来看苏其央,本是想逼迫自己下一个决断。他已经杀了一个苏夜,害其冤死,如今到底该不该再杀一个苏其央。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又多了一个抉择:他究竟该不该和盘托出,若是不该,又该如何作答。
“国师若是不说,晚辈可以一直等下去。”苏其央目光如炬,“若国师一直不说,那晚辈会自己去寻一个答案。”
这话听来,倒像是在威胁自己,贾艽扶了扶胡须,决计将变数一事说与她听:“老夫此前观天象、卜卦象,算出围绕着你爹爹有一变数,此变数会让仍旧不稳的大原毁于一旦,会让安稳不久的天下苍生再度颠沛流离、失其所有。”
接着,贾艽一顿,又道:“占星卜卦之术,确是玄之又玄,老夫尽力也值得窥见一二。关于此变数,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老夫不会后悔将你爹赶出京城。”
“所以,我爹真是你杀的?”苏其央面色凛冽,冷眼对视过去。
贾艽心下一跳,没想到苏其央竟会如此直言不讳。
“因为还未发生之事,你就杀了我爹?”苏其央的双拳在桌下控制不住地紧握起来,竭力忍住不去发作。
“我赌不起。”贾艽的神色矍铄,言下之意,算是默认了,“为了国泰民安,我努力了整整一生,不可能任由此变数在我眼前成为定数。”
苏其央终于藏不住怒火,站起身来,微微仰起头颅,眼神仿佛刀子般锋利,声音因而颤抖:“我爹爹一直在山上,这还不够么?你还要杀他?只身远在北境,他能怎么危害原朝!”
“多说无益,此事是我做错了。”贾艽合上双眼,似有悔恨之意,“我不该杀他,那个围绕着苏夜的变数,本是你。”
本该杀的人,也是你。
怒极反笑,苏其央笑了出声:“所以,国师现在想杀我?怎么杀?莫非,就是此时此刻么?”言罢,她抬手快速取下发上玉簪。爹爹说,那是娘亲素日里最爱的一支。
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她此刻后悔没将怀春剑从屋内带过来了。
苏其央以玉簪相对,睥睨看去,冷冷一笑:“可惜晚辈觉得,今日若真要死一个人,那一定不会是我。”
贾艽活了七十年,能分得清眼前之人的所作所为只是盛怒之下的冲动,于是慢声细语、不疾不徐:“老夫在来修王府前,已经通晓了许多同僚。你若真在今日杀了老夫,那你必遭朝廷通缉。而二皇子身为你未来的夫君,也难逃其咎。”
遭他这么一威胁,苏其央的气头反而更上了一阶,将玉簪的尖端往前送了几分:“笑话,血债血仇,天经地义!我若真杀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吴晚然有何关系?”
“老夫以为,你岁数虽小,却应该是个聪明人物,否则也不会在上党城中大出风头,数次击退北狄雄师。”贾艽非但不为所惧,反而朝前靠去,将咽喉抵在玉簪的尖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