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国师贾艽他历来喜爱周易八卦和占星推理之术,也十分精通于此道。十几年前,他算出苏夜身上有危及大原根基的变数,圣上也因此将苏夜逐出京城。”项守这句话可是没有半点虚假。
项宇闻言皱眉,他如今不再敬仰这位国师了,遂愤愤不平地说:“荒谬,苏伯父为人光风霁月、淡泊明志,圣上也会信这等玄之又玄的胡言?”
听及此,项守也不由得嗤笑一声:“宇儿你熟读《史记》,应当知道自古以来的皇帝都忌惮功臣,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官。新的朝政一立,领兵打仗的将军自然是首当其冲。圣上未必相信苏夜会造反,可他却需要一个理由,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在三言两语间释了苏夜的兵权。”
“那苏伯父已远离京城,国师又为何还要追杀他?”项宇替苏伯父觉得不值。
苏伯父为原朝、为中原、为百姓苦心孤诣地作战十余年——内战八年,抗北狄三年;到头来竟落得个如此的凄惨下场。
“此处疑窦丛生,我与你苏伯父皆是不解。”项守紧紧锁着双眉,“也许贾艽是真的算出来了什么吧。他也是自负得可笑,信苍生信鬼神、信占星信八卦,却是不愿相信他身旁活生生的人心。贾艽此人,太过刚愎自用。”
下一秒,项宇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父亲你,为何要透露苏伯父的踪迹给国师?”
项守微微转身,以侧脸示人。
他不敢露出他心中的愧疚,怕被项宇看出自己在说谎,道:“我和贾艽做了个交易,他答应从此不动我相府一丝一毫,我给他苏夜的下落行踪。”
“父亲,你怎能为虎作伥?难道你不知道唇亡齿寒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个道理吗?”项宇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他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做出来这种事, “苏伯父拿你当至交良友,你就这样对他?”
“父亲,你可还有良心?”项宇一字一句道,可谓是字字泣血。
项守佯装大怒,还带了几分无奈:“你以为我这个相国公是怎么当上的!我于蜀地白手起家,十几年如一日的惨淡经营、筚路蓝缕,才有今日成就。可那贾艽在朝中偏偏只手撑天,我受制于人,怎敢不听?我没有苏夜那般安贫乐道的胸怀,我可舍不得丢下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名利。”
关心则乱,项宇听后竟信了一半;他突然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曾偶然听得父亲和国师在父亲的房屋内密谋,当时自己还听到了“苏夜”二字。
这下项宇更无半点怀疑了。
他的内心已全然崩溃,神色悲痛地问:“苏伯父可知道此事?”
项守微微颔首,他心知肚明:宇儿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这套说辞。
“苏夜知道自己跑不掉,被国师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众寡悬殊,只怕会连累他的女儿苏其央。”项守松懈下来,继续自圆其说,“所以他也将计就计,愿意用他的死来换取苏其央的一生平安。”
项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让我去姑射山,目的有二:一是为了让苏其央能心甘情愿地跟着我离开,二是为了从我口中得知苏伯父这三年中的现状。”
项守看着自己的儿子,点点头,承认了。
“若我当年没去姑射山,苏伯父是不是就不会死。”项宇悲从中来,觉得浑身冰冷,冷到发抖。
“你这么说,也没有错。万事都有许多因,却只有一个果。苏夜的死,你我都难辞其责。”项守不忍看到小儿子如此自责的模样,但也无计可施。
项宇猛地抬头,仿佛是后知后觉到什么,颤声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哥不是我杀的,他的死与我无关。可你还是将计就计,为了让国师杀苏伯父,将我送去姑射山?”
听及此,项守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此话确实不假。
“可你却从未告诉我,叫我饱受了半年的冤屈。你可知那半年以来,我日日都是如何难捱过来的?那半年来,一旦有人偷偷看我,我就觉得他在心里看低我,暗骂我是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项宇不由得冷笑。
“我甚至也想过轻生,随着母亲和大哥一起离去。那时我最想得到的就是父亲你的信任,只要你说一句:宇儿,我信你。我心中的苦难就可以一笔勾销。”项宇的眼泪悄然流了下来,“可你没有。”
这还是项宇第一次在项守面前哭,项守痴痴地站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让宇儿受到如此的煎熬,垂首道:“宇儿,对不起,此事是为父错了。”
“错了?父亲是不是以为,这当中的痛苦滋味,单凭错了二字就可抵销?”项宇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心口,他的心好痛,一抽一抽地,又仿佛正被千万只虫蚁啃食着,“你不让我娶阿央,是不是也正是因为你清楚,苏伯父之死,我难逃其咎。某种意义上,我正是阿央的杀父仇人,我若是娶了阿央,你我今后还有何颜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