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羲继续说道:“粮食这种东西,可以不必带去,但是一定要给出个有诚意的数量。”
长安的朝廷先前还与刘焉这边做过粮食的生意,可见在关中田屯能够自给自足之前,为了确保作为都城的长安能招纳来更多的民众,也为了有足够的出兵存粮,粮食还是很重要的。
这个赔偿对于已经在益州做了几年州牧的刘焉来说,同样是给得出来的。
毕竟他都已经“富裕”到能给自己打造这么多天子车驾了,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庞羲说:“此外的话,我想君侯可能需要送一些特殊的东西。”
刘焉问道:“何为特殊的东西?”
总不能是把益州境内的啮铁兽之类的东西送去长安当做奇珍吧?
若是让乔琰听到刘焉的这个算盘,说不定还会真觉得可行。
不过此时的庞羲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而是另外一件君侯能给出,也切中那位乔并州喜好的东西。”
“敢问君侯,益州何以能够维系着这样高的农耕产量?”
刘焉想都不想地答道:“自然是因为此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这个原因倒是没说错,可他总不能把益州本身给拱手让人,那么庞羲的意思就显然不是自然的因素。
刘焉心中一转,问道:“你是说都江堰?”
“不错。”庞羲回道:“我听闻乔并州早在前两年就在并州凉州境内开凿水渠,引水浇灌,说是为了规避大旱之年的影响。您还记不记得,昔年孝灵皇帝在位的时候,曾经为了维系都江堰的运作,在此地设立了都水椽和都水长来维护使用。”
“身在此地的十年之间,这些人与其下属累积了丰富的堰首维护经验和洪道修建的本事。只是分出一半来送给那乔并州,对您来说没有损失,若传扬出去还是个贤名。”
刘焉的目光一亮。
庞羲所提的这个送礼,听起来还真不像是在讨好于人,反而是他这位益州牧对长安朝廷所统辖的北面领地民生的关照,且绝不会被乔琰所拒绝。
他给庞羲所任命的职位是议郎,真是一点都没有安排错!
庞羲又道:“另外的条件我看您还是在等到抵达汉中后,在庆功宴上谈吧。”
他们对乔琰的行军布阵能力都有了一种过于轻视的错误判断,谁又能保证其他的送礼就能送到对方的心坎上去?
还不如在已经拿出了几样实际的“犒军礼”之后,剩下的让乔琰自己来提。
刘焉认同庞羲的这个判断,在带上了筑造堤堰人手随行后,本着为自己安全考虑的目的,他又招募来了不少益州境内的善战好手。
因这些人大多未曾被他给委派官职,在衣着和名声上也就相对来说要显得不起眼一些。
除了一个人。
此人名为甘宁。
这家伙早年间在家乡巴郡招募了一群游侠少年,佩铃插羽,锦帆系舟,号为锦帆贼。
巴郡的官员中若是有对其礼待的,他就为其赴汤蹈火,要是礼节不够的,他就抢夺对方的财货。
若是放在别的地方,甘宁这样的存在早就该当被治罪了。
偏偏他所处的正是个足够混乱的时候,秩序这种东西只能够用于约束弱者,而无法对他造成什么限制。
甚至在他研读了诸子百家之说,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的时候,还能跑来当蜀郡的计掾。
巧得很,成都就在蜀郡。
刘焉自己也喜好华服,也喜欢仪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甘宁的爱好相仿,加之他在甘宁申请来做计掾的时候直接答应了下来,导致甘宁对刘焉的印象更好。
在听闻刘焉有意延请他作为此番随行的扈从,希望他能协助保卫他的安全后,甘宁一口应允。
因他这气度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寻常的护卫,刘焉想了想,干脆让他担任起了此番随行的护卫统领。
甘宁也乐得坐在这个听起来更像重责的位置上。
只是在临出发前,他不忘跟刘焉商量道,比起武将,因他现在“改邪归正”了,更想往文官的方向发展,所以他还是比较想要蜀郡丞的位置。1
刘焉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壮士的脸色。
明明他这行动间的姿态,就差没将“轻侠意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但这个想当蜀郡丞来处理公务的想法,居然不像是在说笑。
可大概是从乔琰这边得到的刺激太大了,刘焉在听到甘宁这个志愿后也并未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而是同意了他的这个请愿。
不过在行到汉中地界后,刘焉又有点后悔把甘宁给带上作为护卫了。
众所周知,甘宁是个喜欢排场和华服的场面人。
又众所周知的是,乔琰在征讨凉州的时候得到了一批大宛宝马,除却大部分放在了吕布的麾下,以及养在白道川上配种之外,其他的好马是给手下将领都分发了一匹的。
褚燕甚至是最早得到大宛宝马的武将之一。
刘焉与其扈从抵达之际,看到的就是那骑着大宛宝马的褚燕,与身后从赵云那里借调来的精锐骑兵一并前来迎接。
甘宁眼见这等风光景象,大概是为了表达欣赏赞美之心,于是——
他吹了个口哨。
刘焉好不容易让自己维持住的淡定赴会姿态差点没当场破功。
褚燕也因这个动静,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
虽然对方没跟他早两年间做锦帆贼的时候一样“负毦带铃”,而是体体面面地穿着益州州府部从的衣服,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褚燕觉得对方的来历脾性可能跟自己有点相似。
这么一来,他看向刘焉的眼神就有点古怪了。
为防止这位特殊的随从引发什么变故,褚燕在问到了甘宁的姓名和来历后,将其汇报到了乔琰这里。
“甘宁?”
乔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一闪而过了一抹玩味,却很快压在了寻常的神情之下。
“无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先去会一会这位刘益州吧。”
光和七年,乔琰曾经用州牧封建论对刘焉提出过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但彼时的乔琰并没有和刘焉见过面,在随后刘焉任职益州牧后,他们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算起来,这还是乔琰第一次见到刘焉。
这位敢提出重启州牧制度的汉室宗亲,即便在此刻面临的是乔琰大军压境的威胁,也显然不会表现出什么露怯的姿态。
不过刘焉此刻心中的复杂情绪,就难以一言而蔽之了。
因乔琰的大司马官职在他的大将军之上,故而当这场在南郑举办的庆功宴开启的时候,乃是乔琰坐在主座,而刘焉坐在下首的位置。
昔年听闻乔琰的鼎中观策论之际,刘焉还跟董扶调侃过一句“小儿无知”。
董扶虽然回了一句“此非池中物”,刘焉还是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
但如今八年过去,当年的孩子都已经快要比他的身量还高了,在她甩开斗篷于上首落座的时候,又分明是睥睨天下的枭雄气概。
哪怕乔琰的神情中并未透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也并不影响刘焉在她随手端起酒杯的动作中,心中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