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尚书。”卢植话刚说完就听到上首的刘宏开了口,话中意味分明是让他慎言。
但刘宏望了望卢植和乔琰,又并未介意于这种维护。
后世的范阳卢氏自卢植才开始显赫,在其子卢毓的手中发扬光大,现如今的卢植虽因战功受刘宏忌惮,却绝不是因为他的背景。
算起来,卢植和乔琰身上是有共通性的。
瞧瞧卢植这上书奏报之中所表现出的悍不畏死,就知道此人乃是汉室孤臣。
刘宏所惧,也不过是卢植门生众多,若是为地方之将,难免引发什么问题而已。
但若只是在此时促成乔琰的并州牧之位,倒还不至于让他觉得这算是什么结党营私。
他顶多需要在此时提醒卢植一句,倒也别将何苗给得罪得狠了。
卢植朝着何苗拱了拱手,“车骑将军莫要见怪,也别说我这是什么包庇偏袒,为尚书令者秉公执言而已。”
卢植一句话又给何苗堵死了。
何进转头看了眼何苗的脸色,不知道为何有种看到了昨日自己的错觉。
这些个文人的话术着实不是他能应付的。
偏偏今日乃是大朝,他的那些个将军府府掾都无法前来,也让想有个提供建议的人都找不到。
他努力回忆着昨日陈琳给他提前写好的草稿,但他这一觉醒来又给忘记了大半,只隐约记得其中有什么——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1
然后,然后是什么来着?
只有十六个字的话不够气势啊。
何进转而朝着袁绍投去了个求救的目光。
此时的袁绍虽然依托于何进,自身的职位却还是拿得出手的,他如今在这洛阳城中担任虎贲中郎将的位置,自然也在此番朝会的行列之中。
但这会儿袁绍正保持着目光放空的状态,显然没打算接下何进这个眼神。
正如乔琰所猜测的那样,在乔琰的拒绝理由得到了刘宏堪称正面的回复,又抛出了荆州牧和凉州牧的诱饵后,袁氏内部商定的结果还真是,暂时放弃对这并州牧的委任提出反对意见。
而是先确保他们的人,或者是他们所提携的人能落到这两个空缺的肥差上。
袁隗一度在乔琰的封侯之事上吃过亏,总觉得这家伙有那么点玄乎。
更加上在他们看来,就算将乔琰从并州牧的职位上被扒下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韩馥这位袁氏故吏的度辽将军,虽然要受到乔琰的节制,但从她选择给袁氏报信西园八校之事就能看出,其中未必没有缓和关系的余地。反倒是,他们若是百般阻拦,反而可能激化矛盾。
无论这个并州牧的位置会否落定,她的乐平侯总是在这里的,以并州这等环境和乔琰手中的贼寇兵卒,韩馥极有可能要吃大亏。
还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反倒是那另外两个位置,更有进取争夺的价值。
青州刺史黄琬就任豫州牧,未尝不是刘宏放出的对世家示好的信号,谁让黄琬得以入朝在野历练,乃是过世的杨赐所举荐。
而作为世家故吏的黄琬坐上豫州牧,对袁氏来说反而是个好事。
按照三互法的原则,袁氏绝不能有人成为豫州牧。
可凉州牧和荆州牧呢?
这却是有可能的。
袁绍走神的当口,不出意外地听到这背景音里并无多少反对之声,就算有那么三两个也都被卢植给怼了回去,而后便听刘宏问道:“太尉有何看法?”
太尉?三公之首的太尉正是买官上来过把官瘾的曹嵩。
他颇有崔烈此前被刘宏点名时候的茫然。不过他立刻琢磨了一下昨儿个晚上自家儿子和孙子对乔琰的评价,觉得自己按照这个说应当也没错。
他便回道:“臣以为令乐平侯为并州牧并无不可,豫州牧黄琬,并州牧乔琰,算起来正是怀琬琰之华英,还颇有吉利征兆。”2
“……”饶是知道曹嵩大约不会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在听到这吉利征兆四字的时候,刘宏都表情僵硬住了片刻。
这也是在朝堂之上能说的?
他摆了摆手,决定放弃朝着他提问,顶多看在他给钱一亿万的情况下,让他多坐会儿太尉的位置。
“司空与司徒如何说?”
司徒丁空和司空许相亲眼目睹了先太尉张延为宦官所污蔑,下狱处死,早有几分心灰意冷之态,这一年多来在三公的位置上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又如何会在此时发表什么想法。
从刘宏的表现来看,这个倾向已经清楚明白地呈现在了面前,他们纵然心中确存着几分疑虑,还是在此时回了句“并无”。
倒是杨彪在此时站了出来。
“卫尉有何想说?”刘宏一想到此番被世家愚弄之事,便觉头疼,本以为将他先前看好的黄琬丢到豫州牧的位置上,起码能让杨氏闭嘴,谁知道他还是跳了出来。
不过说起来,倘若他没记错的话,那弘农杨氏的小公子杨修是不是还在乐平住过一段时间来着?
杨彪持笏回道:“臣并非对乐平侯接管并州牧一职有何建议,只是想到一句话,欲在其位,必当司其职。”
“幽州牧刘伯安历任幽州刺史、甘陵国相、宗正之后方才坐到了幽州牧的位置上,益州牧刘君朗初为中郎,后任洛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而后才为益州牧。”
“乔侯于军事领兵上的天分毋庸置疑,于蝗灾之乱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然并州牧下领州郡,上承天子,并非只靠着临机应变和剑指匈奴就能胜任的,其中的政务庶务繁杂,督辖州中官员亦不能只凭书信往来,需有得力人手予以协助。”
“杨彪不才,敢问乔侯,倘天子以并州牧之位相属,对此事是如何考虑的?”
杨彪仿佛当真是格外认真地在问询此事,以至于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判断出,他对于乔琰接掌并州牧之事到底持有的是个什么态度。
但要乔琰看来,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机倒是恰到好处。
她出列回道:“如若陛下不考虑收回成命,我想向陛下求两道旨意,以保能尽州牧本分。”
刘宏有点意外于乔琰的这个表现,却还是让她说了下去。
“其一,崔公既为太原郡守,与州府同在,请陛下依然准允其继续承担教导之职,其历任太守至于廷尉,于庶务文书上尤为擅长,正可从旁协助指点。”
这到底是协助还是监管,刘宏在心中自有一番评判,她主动提及此事,显然也知晓这并州牧的职权过重,是该稍有节制的。
这倒是让他在从先前的无人可依情绪中缓过来后,不由生出的后悔情绪,在此时稍稍减弱了几分。
“其二呢?”刘宏问道。
“其二,先太尉张伯慎作战不利,撤职理所应当,但我听闻张公知人善任,多有提拔有识之士为太尉府掾,其中料来多有通晓律令文书之人,不知可否从中择选几位前往并州任职?”
太尉府掾?
刘宏居于南宫之后,对三公府的情况知晓得也要比先前更多些,这太尉府中说是什么贤才以他所见还真没几个,不过通晓律令倒是确实应当做得到。
想想曹嵩反正是来这个位置上混日子的,太尉府掾中确实可以分出几人来给乔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