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他便打定了主意,必定要与孔融一道严守乔琰的规矩,等到完成了教化吴郡四姓子弟的任务,他就离开夷洲功成身退。
反正比起已经被安排在冀州新开辟出的军屯中种植越冬粮食的河北世家,比起还不知那等重复性工作要持续到何时的袁绍,他的结果已算是从对比中感觉到满足感了。
这也让他在重新见到麴义之时,比起因当年下属在这平定邺城之战中建功升迁而觉愤恨,还不如干脆放平心态。
麴义将韩馥的这番表现和说辞带到了乔琰的面前。
乔琰回道:“能有这等激流勇退的觉悟,总还是不晚的。”
归根到底,韩馥也并未给她造成什么麻烦,甚至还该算是给她提供了一员虎将,那么等夷洲事毕,就让韩馥寻个安生地方去做个闲职吧。
不过说起来,在这出邺城的易主中,有此等急流勇退想法的,倒不止是韩馥一人。
还有杨彪。
在刘辩被处死之前,杨修的父亲杨彪就已经来找过她一次。
乔琰原本还以为杨彪是想为刘辩来求个情,将其从处死的结局改换为寻个放逐之地将其看守起来,起码也能保住性命,倒是没想到,杨彪是来向她告老还乡的。
以此前曹操、许攸、辛毗、张郃等人都在乔琰手下得到了新委任的情况看,乔琰其实并不介意于对此前任职于邺城朝廷之人重新起用,只要并未在正面战场的交手中给她带来不可挽回的麻烦,且的确有可用之处,便能顺利地完成这出阵营上的转换。
杨彪在邺城中早已不被重用了,虽还挂着个三公的名头,却和被挟制在此地的人质差不多,要不是大雍这方攻破城关及时,可难保他会不会被袁绍用来作为商谈之物,这么一看,他要从汉民变成大雍子民更非难事。
更不必说还有杨修的这层关系在。
但杨彪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自此告老还乡,回返弘农颐养天年,或是前往乐平书院,与蔡邕等人为伴。
对乔琰以长安朝廷之名对他发起的入职邀约,杨彪给出的婉拒理由倒也不难理解。
当年他还身处洛阳之时,险些因为八关之外的各方举兵抗击董卓而被牵连身死,不过是侥幸得脱而已。彼时的杨修便同他打过一个赌,说的正是谁能先入洛阳。倘若是由乔琰先进城,杨彪便必须准允杨修能前往并州任职。
“或许当年未能有胜过小儿眼力之时,我就该当有这等退出官场的觉悟了。”
然而彼时的邺城急需三公坐镇,对着杨彪伸出的橄榄枝让人难以拒绝。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之间又毕竟有着姻亲关系,杨彪更不好拒绝袁绍的“好意”。
但以今日情形来看,他当年做出的实在是个错误决定,险些给弘农杨氏都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杨修并不只是完全受到了他的影响长大,更是因那出鼎中观辩论紧追着乔琰的脚步,养出了一副政见上的理智头脑,也让这本将倾覆的世家得以悬崖勒马。
杨彪又道,即便忽略掉这等对自我能力的认知,他也不适合再前往长安任职了。
个中的道理,就算他不说,其实乔琰自己也明白。
乔琰对世家的打压颇有一番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意味,在眼下所表现出的情形里,像是要让世家子弟和被她的文化普及栽培出的人才,放在同一个环境之中竞争。
可杨彪怎么看都觉得,正是因为这出最为明显的举动,让人忽略掉了她对于朝堂之上做出另外一番变革的动作。
她在同时削弱三公、九卿和尚书台所能执掌的权力!
太尉皇甫嵩几乎没有实际的兵权在手,卫尉和光禄勋都是直接听从于乔琰指挥的。
司空黄琬下辖的宗正、大司农、少府分别由乔岚、秦俞和蔡昭姬所领,几乎已经被架空了,不过是在名义上还顶着三公名号而已。
程昱的司徒倒是要比原本坐在司徒位置上的王允有实权得多,但归根到底,这不是因为这个官职赋予了其此等地位,而是因为他为乔琰效力多年从无二心。
九卿看似变动不大,但弘农杨氏的官场传承,让杨彪不难在想,乔琰这个将少府之中的一部分职权分出来,成立了那个尤为特殊的工部,到底真是为了让蔡昭姬以这个年纪接掌九卿之一的位置更有说服力,还是她有对官职体系做出一番改动的想法?
是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尚书台就更不必说了,到如今为止,尚书令的位置上还未曾有人坐上去。
要说这也没什么错。
就算在王莽篡政的短短十余年间,他也曾经对官职体系做出一番调整,甚至给少府取名叫共工,将大司农叫羲和,连带着水衡都尉都以“予虞”之名列入了九卿行列。
乔琰既已建立大雍朝廷,对官职体系做出改动,才是正常帝王的举动。
她自身实力过硬,希望更加明确各方的分工,也因其性别的缘故,更需要在这等洗牌之中先确保皇权稳稳凌慑于相权之上,都是能解释得通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番改动可能造成的波澜,杨彪决定,还是由他退出政治舞台,由从未站错过立场的杨修跻身其中,更能确保弘农杨氏的利益。
虽说这份变革大概率不会在天下初定的三两年间就揭开序幕,但早一步退出漩涡,他还能少掉一点操心的头发。
乔琰看了看他这数年间焦虑的后果,很难不觉得这句话里的可信度极高。
也不知道华佗和张机在将域外传入境内的疾病和中原地界上的伤寒病症都研究透彻之后,能不能考虑一下养发方子,以便她的朝堂之上看起来年轻一点。
但想到她前几日还在和曹操说的扶南大舰出海之事,她又难免觉得,还是先让这两位神医将工作重点放在海航疾病上为好,其余的……
难道偌大一个池阳医学院,居然不能再培养出几个高端的医学人才吗?
那说出去可太不像话了!
她一边想着这些还有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一边令人将邺城朝廷中库存的典籍、府库、卷宗尽数打包装车。虽说这数年间邺城朝廷是何种实力,天下人都看得明白,却也难保有些偏门的学识,可以成为她们这头参考的信息。
而那些原本是用来将粮食从关中运往洛阳的粮车,也恰恰在此时重新被派上了用场。
徐庶也在这期间接到了乔琰的命令,在曹昂快马加鞭赶往汉中后前来了邺城,于是,这出交接也便以越发稳妥的方式进行了下去。
“在你来前我已让人先做了一件事,”乔琰伸手示意徐庶入座,开口说道,“我令各方郡县之中将此前我方对檄文的回应宣读了下去。”
当然,准确的说,不是祢衡那出对袁绍麾下势力的毒舌打击,而是王粲的那出答冀州老农问。
这出回应因为袁绍刻意限制的缘故,要大规模流入冀州着实有些不易,尤其是一些相对偏远的区域,更是难以清楚地知道这出两朝博弈到底是何种状态。
而当王粲的檄文以这等通俗易懂的方式传递下去后,因其中还有互动故事,或许还能以口口相传的方式进一步扩大传播的范围。
冀州的百姓此前或许听过其余各州的情况,或许没有,但他们必定会因这等改朝换代之事而觉忐忑,但……
“现在先有河北世家被以这等平息民怨的方式做出惩处,后有这出答复冀州老农之问,令冀州百姓知晓陛下心中有对他们怀有牵念,只要接掌冀州之人能尽快将乱局稳定下来,使得各方周转进入从容有序之态,那么对他们来说,坐在天子位置上的人到底是谁,国号到底是汉还是雍,都并不是他们该当考虑之事。”徐庶已敏锐从乔琰的举动之中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当即接话回道。
“但这可不意味着你的任务会因此而容易多少。”乔琰郑重地开口,“冀州的缺漏看似可以经由三两年弥补回来,可一旦其中遭逢灾年,你的压力会比任何一州的长官都要大得多,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初为刺史就对你降低要求。”
“冀青二州乃是最后回到大雍治下的,若真有祸乱发生,甚至可能因为此地世家势力被削弱而更容易掀起狂澜,倘若出了什么问题——”
徐庶斩钉截铁地回道:“那我便提头来见!”
该说不说,徐庶毕竟是由程昱教导出来的,在这作风之中还真有几分对方的影子,如今他们一者在朝中一者在州郡,倒是令乔琰省了不少心。
她朝着徐庶说道:“有你这句承诺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