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就是从乔琰的手中发出的夺命一箭。
她虽还在这纵马驰骋的行动如风之间,但箭术上的造诣足以让她在射出这一箭的时候精确无误地命中目标。
而这自高处跌坠而下的一摔,更是让他绝没有了生还的希望。
眼见这样的一幕,刘备不觉怔楞在了原地。
王允……死了?
对他做出了这等除贼复汉宣言立场拉拢的王允,就这么死了?
这绝不是刘备怕死,才让他在此刻感到了什么计划失败即将遭到清算的恐惧。
甚至在方才亲自与乔琰对峙交手之时他还想着,倘若他不得不在这样一个似有不妥的场合下与乔琰为敌,便是当真死在了她的手中也无妨。
可当亲眼看到王允在这一箭袭来的杀招之下坠下城墙而亡,刘备却无端生出了几分从不真实感里回归现实的荒诞。
就好像是在这一刻,这出谋划的居中枢纽倏忽断裂开了一半,也将刘备此前那些用来说服自己接受这计划并无问题的自欺欺人,都随着这样的一出摔坠而显示出了其最赤/裸真实的模样,也让他终于看清了这出围杀的真相。
着火的宫城,混乱的内庭,殒命的公。
这是他眼前所见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声音和画面,让这出幼稚的将人诱骗进宫而后除贼的戏码,在这一摔之间支离破碎。
这还并未结束。
刘备眼看着那些乔琰的亲卫像是她和吕令雎所做的一般,飞速地穿过了那火势依旧未曾停息的宫门,像是和他们被分割在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在那火势又陡然加剧的烈焰吞吐之间,竟忽然传出了一阵滋滋的声响。
火花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安的跳动。
刘备的直觉让他陡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危机感,他连忙高呼了一声“后退”。
和他之间的极高默契,让关羽在听到这指令的一瞬即刻拉拽着缰绳纵马回头。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并没有出错。
甚至还未曾等到他们退出两步,那城门之上埋藏着哑火炸药的位置,便忽然炸裂了开来。
刘备此前还不知道,为何王允说什么,就算他们没能在宫城之内将乔琰给解决,在这城门之上也还有着一个对她的致命陷阱,必定能带来一出令人逃无可逃的打击。
在并未亲眼见过火药效果的时候,谁也无法想象,这东西居然能让坚固的砖石灰飞烟灭,能被用来炸开铁矿的矿脉,更能带来一种用坚固的盾牌也难以阻挡的冲击。
而虽有乐平月报对于扬州地界上火药的初登场做出解释,大多数人也不能理解,为何蔡昭姬会在撰稿之时用“变革”二字来形容此物。
但在这轰鸣声响中,刘备见到了。
在此刻位处于城墙另一侧的华阴守军、金吾卫队伍,连带着被动静吸引过来的皇甫嵩,甚至是距离宫城并没有多远,在这段将乔琰从宫墙之内接应出来的时间里抵达此地的百姓,都惊愕难当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那原本还经历过了一番加固的宫城城门,随着那数额庞大的炸药被引爆,在一种骇人的冲击力作用下爆裂开来。
如果说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已让人恨不得让初见此等景象的人夺路而逃,那么这随后的宫门垮塌一幕,便是让人只觉自己也成为了那碎石烟尘之中的一部分,一旦当真置身于其中,唯有四分五裂一个结果。
长安已安定了四年半之久了。
这种安定也让这一刻的动乱惊变和可怕场面,给人带来了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惊惶。
其实别说是这些惊见这一幕的围观之人,就连比乔琰慢上一步冲过城门的典韦等人在回头朝着那爆炸的方向望去之时,都感到了一种心有余悸。
就差一点啊。
倘若王允他们能将这火药提早一步点燃,又或者是火药的稳定性能得到保障,让其威力最大的一出爆炸恰好在乔琰她们经行而过的时候被触发,那即便是乔琰有着何种钢筋铁骨,也穿戴着上好的锁子甲,都绝不可能从中逃出生天。
迸溅的砖石甚至在此刻将这城门都给变成了堵塞住的一片狼藉。
从乔琰的那头看得不大分明,从刘备这边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一片砖石被那骤然间迸发的力道给掀飞了出去,直接将从城头摔坠下来不远的王允也给掩埋了进去。
那原本是他给乔琰选择的结局,却在此刻成了他死后也不得安宁的归路。
直到过了良久,这爆炸的余波才彻底平息,让这长安内宫的宫门回归到了平静。
可再朝着这城墙看去,又哪里还有先前虽简朴却也自有一番气派的样子呢?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断壁残垣场面还是王允等人的举动更能带给人一种心绪激荡的哑然,在周遭的一片寂静里,只有间或从上头滑落下来的流沙,还在发出着两声扑簌簌的声响。
这就让乔琰此刻开口说出的话虽不算大声,却也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才是……赤气贯紫宫。”
她这话一出,顿时将众人被那出爆炸给吸引过去的注意力给重新吸引了回来。
这个解释……这个解释乍听起来荒谬,可再一细想居然还真是这么回事。
王允在那城墙之上的种种表现,足以让晚一步到来的皇甫嵩都将眼下的情况猜出大半来。
他在做什么?
他在冒着叛逆之罪的名头,也要将乔琰给围杀在此地!
这等疯狂到了要在最后点燃了炸毁宫门火药的举动,已让人毫不怀疑一个事实,倘若这长安城中有什么人,会将去岁十月里那“赤气贯紫宫”的天降异象给直接推诿到乔琰的身上,王允必定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或者说,极大概率就是他做的。
可所有人今日眼见的种种里,又哪里是乔琰在做这冒犯于王庭尊严的举动。
她在数年间的行事也绝称不上是凌迫天子。
王允却不同!
他是实打实地便在进行一出近乎于逼宫的举动。
从鲜于辅这位卫尉居然会被人给禁锢看守在府中,便已不难让人猜到,王允、刘扬连带着鲜于银的举动,都绝不可能出自天子的授意,否则效忠于刘虞的鲜于辅不会成为需要被他们看管起来的存在。
而当宫城的城门在火药的作用下被炸裂垮塌的那一刻,就如同当年袁术纵火焚毁洛阳北宫城门的那一刻,大汉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体面在此刻更是荡然无存。
王允他哪里还将天子当做一回事!
无论他做出此等行经的初衷,是否只是想要将乔琰这个大司马给剿灭,但在此刻的事实面前,他所谓的“在做应该做的事”并不能解释他的行为,也掩盖不了种种举动之下的僭越!
这让乔琰在并未得到刘虞诏令的情况下将王允给击杀,都算不上是越权的举动。
谁叫她这大司马的位置,的确凌驾于王允的司徒之上!
赤气贯紫宫……
这烧在长安内宫宫门之上的大火和随后发出的爆炸,如何不能在其所展示出的颜色上该当算是赤色?
而这出发生在宫闱内院之中的惊变,伴随着此刻天子刘虞的安危不知,又诚然是对天子居所的威慑。
固然在昌言之中都已说过了,天象之变不必联系到人事的变化上,可一想到乔琰此前面对着的无端指责,她此刻将这句话给还了回去,竟只让人觉得大快人心,而不是什么在人死后都不将其放过的落井下石。
何况她显然也并未被这出王允身死的结果混淆此刻的重点。
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已经让自己从这喃喃自语的感慨之中回过了神来,当即伸手朝着那城头指去,“将皇子扬拿下,问明他们手中到底有多少火药,绝不能让此物还有潜藏!”
皇甫嵩也陡然心中一紧。
被乔琰在朝堂上说起过的火药出现在了王允手中,已经是一出意外,想想王允是想要让此物成为阻断乔琰最后退路的存在,那便绝不可能只是设防布置在这一处城门。
若是其他地方的火药被引燃,谁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假使有人趁着宫城防备的松懈将其顺走,那就更是个大麻烦!
而要拿下的又何止是刘扬一个。
皇甫嵩只觉自己这个太尉,实是因这几年间乔琰将该做的事情都给包办了,加上年龄日长之后的精力不济,居然没留意到这样的一出结盟叛逆之事,简直是天大的失职。
乔琰将刘备从徐州地界上擒拿,随后送到长安,对她来说需要负起的责任便已不剩什么了。
无论是刘备关羽等人能参与到此刻的行动之中,还是鲜于银这个做都尉的能将其兄长扣押,都得算是皇甫嵩的责任。
在从先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又听到了乔琰开口的这一句安排后,皇甫嵩也当即出声喝道:“将逆贼刘备、鲜于银也给我拿下!”
随着这两道指令,无论是太尉府所属的部从还是乔琰的下属都快速朝着这被砖石堵塞的宫门冲了过去。
这后续的一出爆炸让这些穿过碎石缝隙的士卒都不由咋舌感慨,若非乔琰气运惊人,王允等人的火药居然是以此种方式存在,只怕方才的那句“大司马”的呼喊里真要带上对乔琰的痛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