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他们徒有鲸吞山河之豪情,却还远没有驰骋天下的能力。
可如今,无论是时机还是硬条件,他们都已经有了。
现在唯独要等候的不过是那个后发制人的时机而已。
乔琰没对他这个“众望所归”之说做出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这种说法反正也不能从她的人口中说出来,只是转而说起了方才未曾和徐庶交流完毕的蜀中局势。
法正在今年的交州张津作乱后不久,便尊奉着她的命令前往交州说服士燮来投,随后便重新回返到了益州地界上。
可怜在面见士燮之时还给法正充当了一回护卫的孟获,到了此时才意识到,他被法正释放的时候,牂牁郡的王异、姚嫦等人还没和他这彝人部落分出胜负呢。
若是他彼时能够不被法正故作从容的姿态所欺骗,用最快的速度回返到部落之中,说不定还能因为他这位首领的存在而争取到翻盘的机会。
但此时再回的话,那就实在是太迟了。
法正从交州带回来的可不只是成功说服士燮的游说功劳,还有士燮为了表示联盟的诚意而派出的交趾郡士兵。
这些士兵长年间和九真郡、日南郡的未开化蛮人打交道,现在对上益州南蛮倒也算是一把好手。
更不用说,早在孟获跟随法正回到牂牁郡前,姚嫦便已在王异的指点下将孟获的夫人给擒获在手了。
姚嫦这位羌人可封中郎将的先例在前,王异又是个极擅长观摩心理的军师,这位名为阿措,也别号祝融夫人的彝女没过多久便被说服。
她给出的回复是,一旦他们能确定,孟获这位首领确实只是如他们所说被带往交州地界上去增长见识去了,而不是被他们给暗中处决,他们便能转投于对方。
孟获都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就已成为了促成彝族和牂牁郡守军联合的催化剂。
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他是被法正忽悠了可没辙,边上还有交州兵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将板楯蛮和雍闿给拿下,替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了。
不过能不能抢先一步拿下这个功劳,大概要看他们这对本土夫妻档和姚嫦王异的搭配到底是谁强谁弱了。
法正大概也会对他们的战功做出几分合理节制的,以防彝族势力过分壮大。
“匈奴,鲜卑,羌人,南蛮,山越,乌桓……眼下我们手底下的异族势力越来越多了,为防生乱,最好还是明确地规范出一套规章制度,以及汉人和外族之间的相处之道。河西走廊以西的西域势力与河西四郡之间的交流也日益增多,总有继续深入联结的时候,同样也得多加留意。”
“等过上一阵子条件允许的话,也单独出一本书籍吧,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大概会有点多了。”
这句“过上一阵子”让徐庶不由会心一笑,他便顺势问道:“那么不知接着那昌言印制的会是哪一本书籍?”
乔琰对这个问题早已有了考虑,此时并不需多想便已回道:“此前是不容妥协让步,现在则是平衡中庸,不过,让步也让得很有限便是了。”
“我打算印制清河崔氏的崔子真所著《政论》和慈明先生的《汉语》。”
徐庶品了品乔琰话中所提到的两本书,顿时明白了乔琰所说的“有让步但不多”到底是何种意思。
清河崔氏的崔寔和颍川荀氏的荀爽都是世家出身,将他们的著作遍及天下,好像是乔琰在对世家先甩出了个巴掌后给出的甜枣,但再仔细一看又发觉,这枣的糖分掺水了。
崔寔和荀爽都已过世,让逝者的名声广布,对于家族来说能够获得的利益相当有限。
更不用说,这两本书的内容都很微妙。
崔寔的确是世家子,但他是在极其贫寒的处境中过世的,死后甚至险些没有余财让其下葬,除却《四民月令》这等农业典籍之外,他在《政论》中传递出的一条重要想法便是以农为本,和调整人口与耕地的比例,在对官员制度的考虑上,他和仲长统的有些观点是很相似的。
而荀爽的《汉语》乃是汉朝历史之中的成败兴衰典故,并非是标准的学术著作。
从理论上来说,乔琰的这两项选择都已在先前那本《昌言》的石破天惊状态回退了一步,但从这两本书的实际意义上来看,她这分明就是在更进一步。
可在她一步步扼紧的言论权柄面前,这个选择只能被定义成“让步”。
得到了这个回复,徐庶便已可以确认,长安那头的种种应变丝毫也没让乔琰的一步步行动有任何的失措。
在大局上的定夺,她依然有着始终如一的冷静。
即便,王允等人的“恩将仇报”依然让人感到一种大厦将倾的悲哀。
但再怎么悲哀,过年还是要过的。
在向乔琰告辞后,徐庶便去见了母亲,拿蔡昭姬的那套“天下未定,何以家为”的说法,把母亲问询他在汉中地界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意中人的问题给搪塞了过去。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
他原本来述职的同时还得到了小半个月的长假,现在却因为秦俞觉得反正他单身,时间够多,不如来帮她一道处理政务,在征得了乔琰的准允后直接把徐庶抓了壮丁。
徐庶简直欲哭无泪,所幸赶上荀彧那思量三日后给出回复的契机,他还能打着替君侯再去补上两句游说的幌子逃了出来。
荀彧可不知道徐庶和秦俞之间的这一番过招,乔琰说给他三日的思索时间他还真就闭门谢客了三日,在这三日之间将他这三十三年来的经历见闻、阅览书籍和与长辈后生的交流通通在脑海中过了一轮,此刻心中已落定了答案,见徐庶找上门来,便先一步说道:“徐太守已不必多言,荀彧并非迂腐不可破之人,否则当年被迫迎娶宦官之女引来非议的时候,便已该当自戕以证清白了。”
“大司马既有明主之心,荀彧又为何不能有忠臣之分呢?”
这一句明主忠臣,已算是个再明确不过的答复了。
徐庶拊掌一笑,“如此便好,有了这句话,奉孝和志才先生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乔琰对荀彧立场的猜测既然没错,那么那句荀彧若不能为她所用,便让其销声匿迹,显然也不是一句随便拿出来的说辞。
可荀彧到底是郭嘉和戏志才的朋友,是荀攸的叔叔,又有此等经天纬地之才,若真因这立场之分而丢了性命,实在是个遗憾。
好在,如今的结果可以让人放心了。
两人交谈之间已行到了乔琰的府邸之外,不过还没等他们到门前,荀彧便先一步在这长街的另一头见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两名武将并肩而行,虽还有些身量上的差距,但也已有了不分伯仲的威风气势。
就是这对父女在行路之中还有些针锋相对的较劲姿态,似乎还在争吵着什么。
与他们同行的少年人颇有些无奈地望了望天色,在将目光转回到前方的时候正好和荀彧的目光相对,因认出了远处身影的身份,当即浮现出了几分喜色,也难得没那么沉稳地加快了点脚步。
一见这一幕,荀彧的神情都不免柔和了几分。
那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少年,不是诸葛亮又是谁?
至于那一大一小两位武将,便是同样从幽州回返的吕布和吕令雎了。
“说起来,”荀彧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我记得大司马说,此番前来洛阳述职是以三人为一组,但眼下若再加上你的话,倒是一次性回来了四个了?”
这好像是和乔琰给出的规则有些不符了?
徐庶沉默了片刻,趁着那三人还未到眼前,小声回道:“君侯说,此次申请回调述职的,到底是持有什么想法大家都心知肚明,唯独两位吕将军,两人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心眼,所以……”
“先按一个人算也无妨。”
荀彧:“……”
这个理由,当真是……
当真是很符合乔琰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