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这边哭得不能自已,这当口却有一个软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摸上了她湿漉漉的脸颊。
江栗一惊,立马低下头朝着怀里的孩子看去。
只见小泥鳅正伸着手,缓慢地给她擦着眼泪,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孩子给她擦眼泪的动作相当认真,擦了一会儿后,他竟然还开口了,一开口就喊道:
“姨……姨……给。”
给什么?
江栗就看到这孩子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慢慢地,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片,认真又讨好地递到了江栗跟前。
一看到这个动作,再看孩子那天真又执着的表情,江栗在那一瞬间彻底破防了,眼泪跟决堤了一般哗哗地往外流,原本构筑在心中那如城墙一般厚实的堡垒,在顷刻间崩塌,她用力抱住这个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去他妈的算计,去他妈的t务,在这一刻所有的防备和顾虑都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这样一个如天使一般纯粹的孩子,江栗实在是做不到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她在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她对这个孩子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喜爱,不管符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规矩民俗,不管会不会让无数人大跌眼镜,她都想要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
贺知洲也没料到,之前一直把自己封闭拒绝与外界沟通交流的小泥鳅,在看到江栗后,竟然主动喊人了,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孩子,见孩子只有在看江栗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光,会露出讨好的表情来,这时候这孩子看起来就跟正常孩子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有半点自闭症的症状!
这个发现,让贺知洲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但与此同时,他内心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只要还有人能让这孩子敞开心扉,只要他对外界还有反应,那就说明情况还不算严重,完全可以通过日常陪伴和心里安抚将这孩子的情况掰回来!
因为江栗的到来,孩子终于寻找到了熟悉的安全感,在江栗把他拿出来的那张画片接过去后,这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掀起衣服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肚子,主动对江栗说饿了,江栗这次没假手任何人,亲自给孩子冲泡了奶粉,小家伙乖乖接过江栗递给他的杯子,咕咚咕咚就把大半杯奶都喝光了。
之后江栗陪着这孩子在屋子里玩了几个简单的诸如拍手以及影子之类的游戏,小家伙大概是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好,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不多时已经自动爬到江栗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安静又祥和,孩子再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尖叫,躺在江栗的怀里真的宛若脆弱的小兽,看得贺知洲心疼又止不住的心安,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没形象地埋在了椅子里,浑身都跟散了架一般。
先前他对江栗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向江栗信誓旦旦说孩子他会带走,不会让江栗为难,可这几天他才刚接手这孩子,他就发现自己说大话了,带孩子根本没那么简单,尤其这孩子对外界充满了防备,对他也根本不亲近,一不小心还差点成了自闭儿,他想要照顾这个孩子,让他平安顺遂地长大,谈何容易?
看着抱着孩子不撒手,生怕孩子睡得不安稳,哪怕手臂都麻了也舍不得换手的江栗,贺知洲在这一刻眼神难得地柔和了下来,原先看江栗的时候目光里总是不自觉冒出来的挑剔嫌弃消失殆尽,只剩下不带任何恶意的困惑与好奇。
他有点想知道,这女人,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看她那日常马大哈的行事风格,实在不像是从事严谨精密的研究类工作的人,不过她照顾孩子倒是挺有一套,难道是个幼师?
这么一想,贺知洲就忍不住思索起来。
若是个幼师的话,机械厂那边就有托儿所,去找领导说明一下情况,在托儿所那边给她安排个岗位应该不难。
这么想着,贺知洲就没忍住,忽然开口问道:
“你会些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江栗给问懵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什么?”
贺知洲语气平和:“就是问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或者说爱好?”
江栗不知道贺知洲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她略沉默了一下,才道:
“会画画,算吗?”当美工,用电容笔,各种笔刷耍得飞起的那种。
贺知洲对江栗的这个回答有点意外,画画?教小朋友画简笔画的那种吗?他皱了皱眉,不知道托儿所有没有专门设置美术老师这个岗位,若是没有的话,得另外辟出一个岗位来,那就得多费点脑筋了。
江栗这会儿还不知道贺知洲对她的职业产生了误解,甚至已经在偷偷琢磨回城之后给她安排工作的事儿了,若是她知道这小子要把她扔进托儿所跟一堆奶娃子做伴,那她绝对头皮都要炸裂,直接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孩子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这会儿终于沉沉睡去,江栗也深深松了一口气,她这才看向贺知洲:
“你真是个专家?从事什么工作的,在哪儿上班?”
贺知洲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
“在京市,红星三线机械厂,又称976厂,我在厂里面担任技术指导。”
江栗诧异地在贺知洲脸上仔细打量了好几眼:
“你看着年纪可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吧,这个年纪,就能在机械厂当技术指导了?”
贺知洲一看这姑娘听到976厂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知道这姑娘肯定不懂这个数字代号意味着什么,看样子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面前这位很明显就是个没什么经验和常识的傻白甜。
他笑了笑:“我一个月前刚满二十,去年十月从e国偷摸着跑回来的,回来之后主动找组织申报,大概经过了大半年的审查后,我被聘请到了三线机械厂,目前是机械厂的高级技术员。”
这下江栗更是惊讶了,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是去年才回国的?可是现在不是——”
国内现在对有海外关系的那些人不是都不怎么友好吗?稍微有点牵扯的都被划分到黑七类了,成分问题影响大着呢,怎么这小子从国外回来,却好像没受到半点影响和为难的的样子,还能去机械厂当高级技术指导员,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贺知洲知道江栗在疑惑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详细解释那半年的审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没说他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证明自己对祖国的忠诚以及他对国内军工建设的决心,递交了多少份亲笔绘制的机械设计图,最后才终于打动了上面的领导,破格解除了对他的限制,甚至还直接把他送到了976军工厂。
他只解释道:
“打铁还需自身硬,尤其是在机械厂那种地方,技术才是王道,我在e国的时候念的就是最权威的机械制造专业,师从的是该专业最强的教授,为了尽快学成归来,我甚至把原本四年的学业压缩到了一年,提前拿到毕业证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国内如今人才匮乏,又急于摆脱现状,没道理会将我这样的技术专员拒之门外。”
这算不算是特殊人员特殊对待?江栗心里面暗忖着。
不过她对这个贺知洲倒是真佩服,四年的学业一年就学完了,这已经不是学霸了,这完全是学神级别的,而且现在国内形势有多严峻,稍微知道点近现代史的人,应该心里都清楚,能在这个时候不畏艰难也要带着技术归国,这样的精神很难让人不肃然起敬!
面对江栗眼睛里流露出的那毫不掩饰的崇拜与赞赏,贺知洲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倒不是说他说了假话,而是因为他那番话貌似让面前这个江知青有所误解了。
他并没有江栗所以为的那么高尚和纯粹,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回国,并不单纯只是为了给国家做贡献,而是因为他知道,贺知芝会在这个时间出事,他必须得在贺知芝自杀之前赶到云陵镇,阻止那场悲剧。
他确实是在出事之前顺利抵达了云陵镇,也如愿在下河湾大队见到了还活着的贺知芝,可他却并没能动摇得了贺知芝自杀的决心,最后贺知芝还是跟上辈子那样走上了服毒自尽那条老路。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个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变数。
没重生之前,他曾收到保密局寄给他的一份秘密档案,在这份档案里面记载了贺知芝的生平,除了贺知芝在事业上的各项功绩之外,档案里面还提到,在贺知芝服毒自杀之前一个星期,她的孩子小泥鳅因异物卡喉窒息死亡,这件事对贺知芝的打击很大,也是导致她最终选择自杀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这一次,当他心急火燎赶到下河湾的时候,却发现小泥鳅那孩子竟然没死,不但没死,甚至还活蹦乱跳地村口跟一帮孩子凑在一块儿玩泥巴!
而导致这个变数发生的人,正是他面前坐着的这个下乡女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