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栗这话一出,有那被说中了的社员顿时就眼神闪烁表情都不自然起来,尴尬地笑了两下就找借口从知青院撤了出去。
人已经被带走,会是个什么结果要等革|委会那边的通报下来了再说,社员们也不好继续在知青院逗留,很快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一边走,大家伙儿还不忘凑一块儿议论刚刚这个事儿,总之,这次周景之和魏四喜的事儿,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下河湾大队的谈资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江栗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身形晃了晃赶紧找个地儿坐下。
“栗子,你没事儿吧?”宋春霞焦急地来到了江栗跟前,担忧地问道。
江栗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缓了一会儿后她才站起身来,向院子里站着的诸多知青很郑重地道:
“知青院的各位兄弟姐妹们,今天这事儿是因我而起,都是因为我跟魏四喜斗气,才让你们跟着受了连累,我在这儿给大家真诚说声对不起!”
本来被革|委会这么一通搜查,哪怕这些知青们的私人物品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碰上这样的事儿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亲眼看到魏四喜和周景之真的因为违禁物品而被带走后,这些知青们除了震惊和后怕,心里面那点不舒坦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江栗又如此郑重地道歉,这些知青们心里就算有气,也被熨帖平整了。
郝红军是知青院的组长,这时候肯定是要站出来表态的,所以他率先站出来宽慰道:
“也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真要算的话,你也是受害者,可恶的是那个写举报信的小人,若不是这人在背后兴风作浪,也不至于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儿。”
他这话一出,其他知青也反应过来了,马上就有人开始附和道:
“就是,你这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怎么能怪你呢?”
“那个写举报信的阴险小人,可千万别让我知道他是谁,不然我绝对要打爆他的头!”
“我看写信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魏四喜,她早就看江栗不顺眼了,这段时间见天找茬,估计背后一直偷偷盯着,就等着抓江栗的把柄呢!”
“这就好笑了,她自己藏着违禁物品,就以为江栗藏的那个手账也是见不得人的物件,结果没想到写个举报信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要不老话总说自作孽不可活呢,看魏四喜的下场就知道了!”
江栗没接茬,因为她知道写举报信的不是魏四喜,而是周景之,但这话真要算起来也不算说错,写举报信的人确确实实是把自己给坑了,而魏四喜也的确参与了设计陷害她的这个局,所以这两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落到这样的结局,只能算是活该。
江栗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反击得太狠,她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魏四喜和周景之想要借用《少女之心》来毁了她,那她就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他们,让这些人亲身感受一下,被陷害到前途尽毁甚至得一辈子留下污点是什么滋味儿。
不过,知青院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以前这院子里大家还算和睦相处,虽然偶尔有摩擦,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不过这回经过这事儿之后,知青们再想敞开心扉像真诚的朋友那样相处是不可能了,心里面多了隔阂,对谁都会生出警惕和防备,每个人都谨言慎行起来,生怕下一个被举报的就会是自己。
江栗也感觉到了知青院的气氛不得劲儿,原来她是不太着急离开下河湾的,觉得就在这个乡下熬到明年恢复高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经过这次的事儿之后,她不这么想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她身上有秘密,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又被人给盯上?还不如找机会尽快回城,离开这个是非圈再说。
但是她上次已经拒绝了引荐去京大的事儿,再想要找别的机会回城哪那么容易?江栗转动脑子想了许久,头发都快要被她自己给薅秃了,也没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就在江栗为这事儿感到苦恼的时候,没两天,大队长忽然又来了两个红袖章,点名要找江栗。
前面出了周景之和魏四喜那事儿,这几天高晓娥为了逼高大队长想办法去革|委会捞人,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见高大队长不吃那一套后,干脆玩起了绝食的把戏,这一出出的闹剧,可是让下河湾大队的社员看得目不暇接,也把高大队长给气得够呛,一怒之下高大队长干脆把那蠢得没边儿的闺女给反锁在家,再不让她上外头瞎闹腾了。
不过经此一事,如今大队长一看到红袖章就紧张,一听说要找江栗,以为是上次革委会搜查的事儿还没完,顿时心下就一沉。
江栗骤然见到这两个红袖章,也跟大队长是一样的反应。
不过她以为是那周景之和魏四喜被革|委会抓走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是被她给算计了,所以在革|委会审讯的时候把她给供出来了,江栗脑子快速转动着,把已经打好的腹稿翻了出来。
反正那周景之跟魏四喜也没证据证明那些事是她设计的,那本《金瓶梅》是周景之自己捡到的,他自己把书藏在了枕头里,难道这事儿是江栗逼他那么干的不成?至于魏四喜就更蠢了,挖到了那么多首饰不主动上缴,反而自己私藏要据为己有,这绝对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了,她不被抓谁被抓?
江栗正准备在革|委会调查她的时候来一个一问三不知,直接装傻到底呢,没想到这两个红袖章看到江栗后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江栗愣住了。
“何英同志那个孩子,出了点问题,可能需要江同志你去看一看。”
江栗顿时就急了:“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贺——你们之前抱走的时候,孩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两个红袖章表情有点为难,略迟疑了一下后才道:
“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反应,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经常躲在角落里发呆,这几天都是靠吊葡萄糖水在维持,但是一看到医生靠近,他就会变得十分狂躁,一直哭闹不止。贺同志那边也为这个事儿苦恼,所以让我们来接你去看看。”
听到这两个红袖章描述的情况,再联想之前何嫂子出事吐血的时候小泥鳅亲眼目睹了那场混乱,江栗心下倏地就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症状听着可不怎么乐观啊,孩子才不到三岁,突然受到外界刺激,别不是产生了应激性心理障碍,导致自闭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江栗顿时就坐不住了。
她之前对何嫂子莫名其妙要把孩子推给她来养是有些恼的,所以这段时间哪怕见到贺知洲,也没主动问过他有关孩子的事儿,但她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担心小泥鳅的,这会儿一听说小泥鳅的状态出了问题,她的心立马就揪了起来,那还想得起来何嫂子那点算计?
一点犹豫都没有,她二话不说拎起挎包跟着这两个红袖章就走。
还是上次那辆汽车还是那个司机,但这次去的不县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县革|委会所在的家属大院,车子径直开到了大院里面,然后江栗就被领着上了某单元宿舍二楼。
门一敲响,里面贺知洲就一脸疲惫地打开了门,看到江栗后,他也没觉得奇怪,直接让开身形示意道:
“进来吧。”
江栗一进屋,一眼看到的就是角落里呆呆坐着的小泥鳅,不过才隔了一个星期不到,这孩子就瘦了一大圈,身上跟个皮包骨似的,完全没了半分肉感,眼神也呆滞得没有一点神采,在他的旁边竖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瓶葡萄糖水,针管就插在孩子的手背上。
“不吃东西,一到晚上就哭闹个不停,我以为是因为他妈刚走,孩子不太适应,就没怎么在意,但这都几天了,他还是这个状态,整天不说话,随便盯上一个东西就能发呆上好几个小时,谁叫都没反应,我看这情况不对,像是自——”
贺知洲话没说完,已经烦躁地摸了一把脸。
江栗看出来了,贺知洲应该就是想说“自闭症”三个字,但在快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又给咽回去了。
七十年代国内应该还没有自闭症这个词吧?这贺知洲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少,连自闭症都知道?
江栗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她并未在这个事儿上过多纠结,因为她一看到小泥鳅的这个情况,就已经肯定,这孩子确实是应激性障碍导致自闭了。
看孩子那表情木木的样子,江栗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上来了。
她想起那天在县医院,这孩子骤然受到那么多大的刺激,心里肯定很害怕,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分明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那时候,这孩子是把她当成了值得信赖和倚靠的安全港湾吧?可她却不顾这孩子的求救,直接把他给推开了,送到了一个孩子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怀里。
哪怕贺知洲是孩子的亲舅舅,可这孩子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抛弃了,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只能采用自闭这样应激性的身理反应来保护自己。
越想江栗就越是自责歉疚,她立马就朝着小家伙那边冲了过去,把孩子一把抱在了自己怀里:
“小泥鳅,姨姨来看你了!对不起,姨姨不应该因为生你妈妈的气就把你推开,你那天明明很害怕的对不对,要是姨姨那时候把你带在身边,也许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栗一边哭一边恨不得伸出手来扇自己几巴掌,为孩子变成这样而感到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