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杯在手,看着他笑道:“但愿没有我‘争功’的机会。”
此后两日,众门人除日常修习功法之外,大都忙着磨砺兵刃,收拾什物。唯有哪吒、天化和武吉常往校场和军营去——四位先行官各领三万军士,要在师叔统率的大军前面开路;大凡事务虽然有人佐理,也颇要费些工夫。
之前每日巡城的差事,已交接给西岐守军的将佐。龙须虎只说今后看风景再没那般方便,被师叔许给他说,待取下各处关隘,总在城楼上给他留个风凉的位置便是。
随后我和土行孙也加倍忙碌起来:西岐督粮官齐聚相府,细述西路二百镇诸侯辖下的城郭路径;更有师叔早先派出的探报回来,将首阳山之外各方情形一一说知。——虽然如此,毕竟五关尚在殷商辖下,何况刀兵乱世,各处情势多变,只有随着周军东进,才能真正“开辟”出新粮道来。
师叔指派了几名副手,个个对我恭敬有加,只是讲解起押粮运草的诸般事务来,犹如看待开蒙十天后就要去考试的学生。
我自负颇有领悟应变之才,然而毕竟时日紧迫,一连三天下来,竟也有些过耗神思。
正逢这天回相府晚些,吃饭时只有我和金吒两个。我便问他近日家中可有消息。他微笑道:“书信上个月就送到了师叔手里。因出兵在即,我们父子都不好声张。家母元月初三生产,一切平安。——多承师兄下问。”
我连忙起身贺喜,随后不知怎的一时脑筋打结:“只是此后都在军中,待见到你家小妹时,她也不知有几岁了。”
金吒似是迟疑了一瞬,我也立即醒悟,只见他忍着笑道:“杨师兄掐算得不错,我们的确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妹。”
我只觉第一遭在他面前完败,却又称得上咎由自取。未及开口,又听他道:“我笃定三弟并未说与你——若那般,你必然守口如瓶,不会失言。”
他重又坐下:“若非算出来的……我倒猜不着了。”
我也默然归座,不觉看了看四周。这间小饭厅临近厨下,此时少有人往来。我自觉左右为难,只得道:“你得文殊师伯传授,尚且说过不敢私自推算阴阳;我本来不擅此道,何况……”
金吒截住我道:“杨师兄不必如此。这些并非当下的要务,我也不会寻根究底。”
他神色郑重起来,似是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我修为浅薄,的确谈不上卜算吉凶;不过今日既说到此处……师兄无须卜算,想必也知道一件事。”
“是甚么?”
“此番征伐凶险非常,难说哪一次押粮回来,我们之中便有人再不能迎接你了。”
我虽知字字并非虚言,却不想再听下去:“往昔也有同袍临阵殒身……我岂不晓得。”
金吒抬头看我:“那小弟言尽于此。——望师兄三思而行。”
我忽然有些恼怒起来:“若回不来的是我,又当如何?”
他依然盯着我道:“你也知我被人说过‘心硬’,然而那时只怕也要伤悼不已,大失方寸。——好在师叔麾下我只是个添头。”
我抬手截住他的话,却自觉略显无礼,片刻后又道:“若我三思之后,还是按本心而行,你如何说?”
金吒看了我半晌,终于笑道:“我能说甚么?左右不再叫你‘师兄’罢了。”
次日军令传出:三月廿二日督粮队伍出发,廿四日大军开拔。众同门提前一天为我“排宴壮行”,纷纷说行路比不得在家,嘱我善自珍重。
次日天色未明,我便起身梳洗。忽听有人叩门,出来看时,却是哪吒。他进来径自坐了客位,看着我笑道:“辰时要去校场演阵,不及送行了,杨大哥莫怪我。”
“何必这般说。倒是后天你们启程,我不得目送,实在可惜。”
他并不答话,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皂色布囊,递与我道:“这两天刚刚翻出来的,我也用不上,你带着罢。”
我打开看时,却是十余张符文,细观有隐身、疾行、寻路三种。哪吒不待我开言,便道:“我知道这几宗法术你都会,然而隐身和寻路颇耗法力,凝神又太久,还是符咒方便。何况疾行、隐身两样也可给亲随使用,遇事和你一同进退,岂不是好。”
我笑道:“太乙师叔给你傍身之物,我如何好拿去。”
“这不是至今也没用上?隐身符咒我已留了三张,余下的实在不必。——不如这样:我将来不告诉师父,就说是我自家用了;你也别和手下人说是我给的,如何?”
我见他神色间皆是期盼之情,不由自主接过符咒,贴身揣在胸前,却被笑道:“又不是干粮饼子,怕放冷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