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从火云洞回来,在城头落下遁光时看到的他——脊背挺直,眼光炯炯,握枪的右手筋节毕现。
那时候我一瞬间想上前抱住他,说我回来了,没有甚么“最后一战”——今后的每一战我都想和你并肩,任凭多少次也嫌不够。
可是那时师长在旁边;而此刻即使师叔不在,情形也不合宜。
我这样想着,甫一抬头,却发现师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哪吒丝毫未曾察觉,姿势都没变一下。
我左手触到了他的发稍,只觉指尖微凉,不由自主地把他一绺头发拢在掌心。
柔软顺滑的触感传来,我心神安定了不少,却忽然又怕惊动了他,不敢随意把玩,也舍不得立时放下。谁知他不晓得修炼了哪一门奇术,忽然左手一撑桌案旋身站起,步法急转,右腕上的乾坤圈已握在掌中。
他一见是我,长出一口气道:“我只说哪里来的杀气,还当是敌人又至。”
我被吓了个好的,勉强笑道:“我倒要问问:以乾元山的传授,‘杀气’是个甚等形质?”
哪吒道:“莫说修为如你,就是上次酒肆里那个偷儿,只因心存歹念,气息动静也会有异——在我这里都与‘杀气’相类。”
他似乎并不觉得骂了我,只是一边疑惑“师叔倒没见怪,自家走了不成”,一边揉着眼睛出了正厅。
进得后院,迎面正有几个从人过来,都与我们施礼道劳。哪吒道:“不消客套——只烦你们说与冯老爹,今天吃饭千万别来叫我。”
那日午饭我也睡过去了,直到申时中才起来梳洗。天化听到动静,便过来说灶间给我留了饭菜。又道:“别问为何没给那一位留——中午我和木吒师兄不放心去看他,竟是外衣解到一半就睡了,还是我们帮他脱的,就这样都没醒。”
——那大约是你俩的“杀气”还不够罢。
次日并无要事,大家各自休息运功。天化去了一趟王府,午间回来说,三月的“英雄会”大概是要空过了:“天祥老大不乐意,爹爹便说阵上建功更加要紧,他才罢了。”
将近晚饭时分,忽然师叔的近侍来报“丞相请各位前面说话”。我们一同到了正厅,却见姜师叔身边站着个道装青年,身量与我相仿,面貌起初只觉眼熟,一时与记忆中的模样没对上号——好在他手中的降魔杵我还认得。
“小弟金庭山玉屋洞道行天尊门下韦护,见过各位道兄。”
大家一听是同门,纷纷上前施礼。姜师叔道:“你方才提及入门年月,这里只有杨戬和土行孙在你之前。”
韦护与大家一一问候,又笑道:“我枉作了‘师兄’,却不如这许多兄弟建功在先。”
师叔道:“你与吕岳师徒狭路相逢,打死杨文辉,何尝不是大功一件。如今敌军依然屯兵城下,尽有建功的机会。”
却不知这人从小就对“建功”不甚在意。旁人得了法宝,大都炫耀“破敌从不虚发”或是“善能临阵捉将”,他却说“好就好在日常可作兵器用——若不方便祭出去时,也讲得通。”
说这话的次年我们就没再见过。今日重逢,他似乎并无叙旧之意,只由我引领来到后边西院,在天化旁边那间房安顿下来。
韦护言谈之间并未提及韩、薛两兄弟,我们也没人好开言。天化曾问破十绝阵时道行师叔如何没说师兄要来的事,他却回答:“师父每三个月要考校我一次,总不能满意,今年才说‘就这般下山罢,总不能误了子牙拜将’,便打发我来西岐了。”
天化显然不信,只说“师兄的本事,想必要到战阵上教我们看”。
又过了七八日,众门人和将佐皆已大愈,如之前一般每日操演。这天我早上还没去校场,忽然雷震子过来道:“方才武成王父子五位出城迎敌去了——说是来了个‘殷商的二殿下’。”
我听了倒觉奇怪:久有传言纣王灭绝人伦,诛妻杀子,哪里又冒出一位殿下来。
我们到前面见过师叔,刚说了几句,却见天禄、天爵、天祥三个进来回令。他弟兄面上俱带泪痕,只说“那主将手中一面镜子古怪,只消对人一晃,父亲和长兄便身不由己,跌下坐骑。看他们身遭绑缚似是全无知觉……也难说性命如何。”
师叔大惊,便问其人形貌。天爵道:“不足三十岁,白面微须,细眉凤目。使一条画戟,全身王服,只腰中束着丝绦。”
我心中一动,正迟疑间,李氏兄弟也从校场回来。金吒听了这话,神情也变了变。我连忙使个眼色,他便暂未作声。
师叔传令明日全队迎敌。哪吒拉着天祥出了正厅,其余门人也各自去整备。我看了金吒一眼,向师叔道:“弟子有一言告禀:多年前我们曾在玉虚宫听讲数次,除了韦护,并无如今的同袍弟兄在列。——然而赤精子师伯曾送一个少年弟子去过,形貌年齿,皆与方才所说之人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