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拧起?了眉,这般不知死活,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甚至都不需要请万岁爷出面,只要即刻从?詹事府里发一道皇太子口谕,将这位纳兰公子请出宫去,便可叫此人万念落空。
但他从?来都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揆叙在此露出小小的破绽,让他很好奇明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石小诗的心思他很明了,揆叙也不知他们?二人的换身之事,目前来看,倒不会引起?什么大麻烦。
胤礽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神色凝重,纤细的手指交叉起?来,慢慢搓捏着狐狸毛。
“您……怎么不说话呀?”揆叙站直了。
胤礽只是抬起?沉沉的眼,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就往交泰殿走去。
他出来太长时间了,再不回去,只怕皇太后要叫人出来寻太子妃了。
好在坐阿哥福晋这边就有这个好处,皇太后和四妃们?鞭长莫及,管不上小年?轻的来去。长桌都快走空了,几个嫔拉着四福晋上梢间玩骰子,大福晋倚在惠妃后面说悄悄话,只有三福晋还坐在案,扒拉着两个新上来的糖烧大肘子,分给他一个,“你今晚都没?吃什么,快补补。”
胤礽没?搭话,但好心地?接受了三福晋的馈赠,肘子太甜腻,他一面拿筷子挑精瘦的肉丝吃,一面在心里想着:揆叙的盘算目前还看不真切,若是把此事告诉石小诗,万一她顾念那点?少年?情谊,指不定要跟他闹脾气。
可瞒着她当真可以吗?思绪不知怎地?就飘到了明珠请他帮忙的那天,石小诗那么坦诚,该说的不该说的,如今看来竟毫无保留,他还真么刻意隐瞒,岂不是辜负了夫妻间这份难得的信任?
狠狠按下筷子,胤礽决定了,得把今夜与纳兰揆叙的一番交谈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
云翳深深,大雨将至。
据说深秋时节的雨比雪还要冷。雪或许是干的,尽管触之如冰,但只要人穿得厚,它就没?法穿透衣服的屏障,但冻雨便不同了,尤其是在京城,连这雨下得都比别处声势更大,比别处更能刺骨。
魏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马厩的棚子里抬起?头?来。
时已近午,但天色很不明朗,这是万岁爷大阅的日子,营地?建在南苑,他提前了十天,就跟着上驷院的主事过来了,主事负责给万岁爷乘骑的虞马清理喂粮,而?他被分派了照料内马的职责。
所谓内马,就是十来匹御用之马。这些马虽然不如那匹虞马骁勇又金贵,但也都经过千挑万选,个个十足的神气,当随行大阅的皇子大臣们?要陪同阅阵时,便会从?中选用一匹,因此主事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棚子里的内马,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但魏珠不担心,他和他哥雅头?在京畿一带流浪时,便各学了维生的手艺。
他跟着村门口从?喀尔喀蒙古来的孛尔只斤师傅学了手驯马伺候马的好本事。而?雅头?则很会侍弄那些价值千金却从?不舍得喝的茶叶,即使用鼻子嗅一嗅,也能分清是龙井还是瓜片,是明前还是雨后。
后来,也算是造化?弄人,一场大火叫他兄弟两穷得快没?饭吃了,雅头?揣上最后一包六安瓜片,心一横就去净身场子找了小刀洪,好在他命大,安安稳稳活了下来,还凭着这项本事进了大内,坐了延禧宫茶房的头?把交椅。
前几年?雅头?还常找机会跑出来,将御制的糕点?用油纸包好,藏在怀里,偷偷带给他吃,那时他便将摊子上的玉米饽饽推走,支着下巴一边吃,一边听哥哥说那些皇室秘辛,末了还天真地?眨巴着眼睛问:“哥子,那宫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什么时候让我跟着您去宫里当太监吧!”
雅头?会霎时变了脸色,骂他:“小兔崽子,好好的男人不做,要去当我们?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哥子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是为了让你在宫外自由自在地?活着,娶个寻常媳妇,过点?寻常生活,给我们?家?留个后啊!”
可后来有一天,哥子忽然就心事重重地?出宫来,说他离开延禧宫,上毓庆宫当差去了。
“毓庆宫,那可是太子爷的东宫呀,跟着未来的万岁爷,哥子这是高升啦!”魏珠眉开眼笑,觉得这可比在延禧宫当差好多了,女人多的地?方?,难免腻腻歪歪斗争不断,他上回听村门口的车大姨和包二媳妇说太监宫女对食,那时他就害怕了,万一自己哥子也在那延禧宫里搞对食该怎么办。
雅头?却一脸阴霾地?摸着他额头?,“我在宫里干的那些事,你若知道,只怕会吓个半死……”他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过去,“东宫事务繁多,太子阴晴不定,差事比从?前要难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