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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地方原本是与我无缘的,但几日前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这一方庭园之中了。虽然醒来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但很快便有人来传话,叫我稍作等待,主公便会前来看望我。对日语的理解只基于拼凑而成的回忆里短短十几年经历,这句文绉绉的话居然听的我一知半解,想必之前真正的“弥子”也未曾有过和这般大家族接触的经历。待到勉强整理了仪容,和室纸门便从外面被拉开,我见到身着鲜绿色狩衣的男人从从门外进来,望向我神色之间从疑虑到肯定只用了须臾,然后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在我面前的软垫上坐下,挥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开口道,“你不必惊慌,前日我与族人在狩猎时发现昏倒在山间的你,见你仿佛受了伤,就命人先将你带回来。”

“承……承蒙关照,非常感谢。”我看了一眼那扇面上若隐若现的三叶葵纹,弯下腰去深深鞠躬,开口便是方才想好的托词,“我曾和家人从战乱之处逃离,后来遇到歹人,为逃命和亲人失散,只好沿着原定的方向只身前行,几经周折在附近的山间迷路,又累又困,才……”

“原来如此。”那男人恍然大悟一般,将手里的折扇收拢敲了敲掌心,“附近的山间的确人烟稀少,难怪你会迷路,好在同行的族人碰巧发现了你,不然此时或许已落入野兽腹中了。”

“多谢救命之恩,既然我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启程——”

“不急,”他打断我的话,将折扇向门外一挥,便有佣人端进来一桌饭菜,“想必你也是饿了,我这里虽不大,一间客房还是有的,不如养好了身体再启程。”

我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饭菜,小菜无一不是精雕细琢,连味增汤里的豆腐都是大小分毫不差的立方体,米饭旁是研磨细腻的山药泥,以蛋黄为月,绿叶为竹,硬生生将一盘菜雕琢成一幅画作一般。

我忽然间明白,大概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哪怕对面的人笑容温和,言语客套,但那一双眼眸里初见我时那一晃而过的盘算也是真实的。等他离开后,我将饭菜吃下,刚落下筷子便有佣人进来收走桌子,另外的人则铺好床铺,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都离开了。

那一夜,我合眼而卧,数着庭院里传来的惊鹿击石的声响,彻夜都没有睡着。后面几日我便再也见不到那日见过的男人,每每提及启程都被佣人以家主不在,待回来告辞再走也不迟的借口推了回来,奈何这庭院依山而建,地形复杂,我试着走过几次都未能找到出去的路。这一日用过早饭后,佣人竟拿了一套和服进来,一层一层在房间支起的木架上撑开,颜色和用料都是我不曾见过的华丽。本想推脱,但看到他们眼里的淡然我将话又咽了回去,想必就算拒绝了也是白搭。被服侍着换上那件振袖和服,樱红色的结城绸[17]粗看单薄,细看只见八重樱的刺绣从领口悄然盛开到袖口,待到三层腰带缠完,我已经快喘不上气了,然后看到不知何时安置于脚边的妆台——黑漆描红的妆盒有五层之高,从中旋转折开内外竟多达十几层,妆粉胭脂到金箔簪花一应俱全——不由有些诧异。

“你们这是……”

换衣服的佣人已经退了下去,刚刚将妆台展开完毕的是一位上年纪的妇人,相比其他佣人仿佛在这个家中资历更深,所以神态之中比敬畏多了一分自然。我看着她捏起一只描眉的螺黛,冲我展开慈祥的笑容,仿佛在对着从小养大的孩子一般,“您在说什么呀,小姐,这不是您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吗?”

“你说什么?”入秋时节,温度宜人,可这句话却听得我脊椎都升起几分寒意,“你说小姐……”

“前些日子是主公逼您太紧了,但您也要体谅主公呀,亲事是上代家主生前就定好的,就算您心仪他人,也不能……唉,好在吃了些苦头您也终于回来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往后不久便要为人、妻了,趁着还能在家的日子,和家主大人好好相处吧,毕竟他是您的兄长,总不可能真心为难您的。”妇人似乎是真的疼爱这位小姐,絮絮叨叨的说着,可在我听来都是天方夜谭一般。我退后一步,拉开纸门想跑出去,却被迈不开腿的裙摆绊倒,再抬头视野里出现一双穿着白袜的脚,再抬头是绿色的狩衣。我惊起想逃,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小姐不愿意梳妆便算了,今日也不见重要的客人,你们先下去吧。”

“等等!”对我的声音置若罔闻,佣人都退了出去,那男人这才弯下腰,用手托起我的下巴,笑容依旧温和,声音却带着不容分说的重量,砸在我的耳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