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我自己也很担心,可就是克制不住想跟他一处。”王悠的脚尖蹭着地面,露出已很少见的小女儿姿态,“道韫姐,你知道吗,初识文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脑海中都漂浮着一句话——‘山有虎,他是我的不可为’。”
谢道韫细细咀嚼,解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了,”王悠温婉而笑,发丝在手指上绕,“每每面对他,我的理智都在叫嚣要克制,要清醒,可是一遇上他呀,还是会有很多事情脱离掌控。他脾气糟糕,可是知错会改,一低头,我就再不生气了。离开他的一年,我的心很乱很乱,也确实很想很想他。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这句话的特别之处,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有答案了,只是晚了他一年才发现,也还好发现了。”
谢道韫侧着头在体会,体会王悠言语中的爱意,这是任何书上都学不到的知识:“当年英台曾经问我,什么是爱?想来你这番话是很好的回答。”
“可是英台已经不需要别人的回答了。而且她的爱与我的绝不相同。”
“嗯。”谢道韫心中有深深失落,友人们都寻到了真爱,唯有她,还不懂爱为何物。不过她不曾将此忧愁显露在王悠面前,只挽了王悠的手,慢慢向月门外走去:“看到你们都幸福,我就放心了。英台和山伯,我下午也跟她母亲聊过,如果这次劫难能过,想来会有一个好结局的。而你,我完全不用担心了。这次看到你的成长,又看到马文才的改变,我实在很高兴。悠儿,悠儿,你一定要有长久的幸福与快乐。”
“道韫姐,你也是。”见微知著,从此次王凝之的作为,王悠就能看出这位名不副实的才子实在配不上谢道韫。谢先生一向喜爱有才之人,天天面对这样一个庸人,怎能快乐?王悠贴近了谢道韫,伸手揽住后者的肩,给予最大的支持:“谢先生,人生还有很多别样的风景,此路不通,我们可以走彼路。如果非走此路不可,那么我们大可以四处望望,看看不同的景色,抑或是换种行路的方式,总能有新奇的东西。我相信你一定也能有长久的幸福与快乐。”
心比路宽,又何惧前途漫漫?
月门之外,马文才已等候在此。见王悠和谢道韫在一起,他总算松了口气,拱手行礼见过昔日师长,再无从前倨傲。
谢道韫施施然回礼,将王悠送回他身边后,又感叹道:“文才,你可还记得当初棋课我对你的评价?”
“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想起当时,马文才仍有傲意,能得此评,他高兴异常。
谢道韫道:“如今我要再补上四字,‘国之栋梁’。”
是能成为国之栋梁,还是要成为国之栋梁,马文才没能完全解出,但谢先生这四个字在往后的人生中确确实实影响了他的一些决定。但在此刻,没想明白的马文才仅是揽了王悠的肩往回走,更深露重,他不舍妻子在夜风中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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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经各方大臣帮助,梁山伯得以免除死罪,暂保官职,以治水将功折罪,功成之日,仍复鄮县县令。
祝家也以一年为期,若梁山伯治水能成,则下嫁英台。
九月后,王悠生产,诞下一子,取名马冀;马文才升任左中郎将。
同年,王兰出嫁,随荀巨伯至鄮县居;王蕙任如意楼大老板,与褚闻之合作,扩大酒楼规模,增开分店。
越三年,王悠再诞一子,单名晋,于王氏族谱名皓书。同月,华敏寄养一女于太守府,取名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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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东逝,白驹过隙,历史的车轮不住向前,人们未曾看到它驶向任何光明之地,只见着它无情地碾碎了一个个家庭,碾碎了一个个少年的壮志雄心。
终南山内,一处别居。王悠看着小儿子着人送来的信件,涕泪涟涟,终于忍不住嚎啕。
“谢先生也去了。”
隐世不过一年,故人纷纷离世,先是玉无瑕,后是青松、琼练、方甫,现在就连谢道韫也走了。这一年,实在有太多离别。事实上,就连他们,也是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君主昏庸,马文才功高震主,便无反意,也再受不到重用,一心壮志再难酬报国家。朝廷派他戍守,然不予实权。每每上疏求请北伐,君主总是无视,再有征战也不予起用。僵持之下,双方嫌隙愈深,只为保家人,马文才不得已忍耐。
由是请辞。君主不允。再辞,仍不允。
盖因马将军声名远扬,若许他离朝,则民心动荡,名士愿入仕者亦减。
如此境遇,折磨的终究马文才一人。半生戎马,谁料得落如此下场?王悠不舍夫君受难,斟酌之下提出死遁,借瘟疫躲入这山中来,去向仅有两子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