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王悠仿佛听见马文才的呼唤,她觉出势头不对,惊惶地望向母亲。桓翎握着她的手,眼里已不再有刚才的喜色,她叹出一口气,叫来碧游扶着王悠后才道:“九九,回船舱去吧。”
“不!出了什么事?爹爹他……”她不敢再说。
桓翎似乎也有不忍,但她更厌恶长痛,因而直白对女儿说道:“不过是一个太守家的公子而已,回去以后我们就把他忘了。至于孩子,多一个孩子罢了,我们家还养得起。”
不!
王悠的心在强烈抗议,可在当下,因为极度的惊讶,她张开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岸上,马文才的呼唤和父亲的斥责与阻拦声越发清晰,近处,一船人的面容都变得冷漠而□□。碧游扶着她小臂的手顷刻间转成了钳制,连珠也赶上前要制住她的另外一边。王悠心慌意乱,用力挣开了束缚,跪倒在母亲面前,哭着求她放自己回杭州。
可是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冷极了:“我们不会再回杭州了。”
“母亲,母亲,让我再见见他,我爱他,母亲,求求你!”往日有连珠妙语,此时一切不复,反复的词句间,滴落的只有串串泪珠。父亲和母亲怎么会不懂爱?可是为什么不让他们相爱?是因为世俗?因为理法?还是因为其他?
哭声渐息,周遭的声音渐弱。雾气瞬间再变得浓重,浓得遮蔽了天日,再看不清所有。她在何处?爹娘在何处?马文才又在何处?天地间恍若又只剩下王悠一人,她充满恐惧地站起,在小步的挪动中大声呼唤着他们,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就连她的喊声,也似细针入海,被吞噬得毫无踪迹。
她害怕寂寞,尤其讨厌无星无月甚至无风的黑夜,在这样的夜里,她更不愿意打灯,因为烛火的微光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孤寂。
山间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不知为何,连虫鸣声都没了。王悠默默地肃立在学舍门前,紧紧地盯着那一道关得好好的大门,明知自己不可能进去,却还是不愿意离开。
从醒来到现在,大抵已经有三四刻钟,她也在此差不多站了三四刻钟。噩梦那么突然,又那么长,清晰的记忆使得她的心里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后怕。
马文才远远而来,同样没有持半点烛光,是以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黑夜里还有另一个睡不着的人。他的必经之路,也只会有那么一个必在之人。所以不用细看,他开口便叫:“悠儿。”声并不大,但在寂寂中撕开一条缝。于是梦境开始被回收,从头崩坏,碎得漫天,再消失在黑暗里。
王悠怔怔地看了马文才一会儿,天太暗了,还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可至少这次,她能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她若无其事,慢步上前,再小心翼翼地环住马文才的腰,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言语中带了点庆幸,更多则是委屈:“我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马文才何尝想过有一日会有人跟他说这句话?好在他虽不知道怎么安慰,抱着王悠的动作还很是熟练。一旦他有回应,王悠的心便能安定许多。
漫漫长夜,已经不知漏去多少。二人心知肚明他们这一次不期而遇的相会不能持续太久,王悠很快就放开了马文才,而马文才也断然放弃了渴望着的对她的倾诉。
其实不说王悠也明白。这一场相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凝视了马文才一会儿,终是握了他的手拢在掌心,下定决心道:“不论你决定如何,我总会你身边。”
太守想买玉无瑕进院,只因玉无瑕长了一张和马夫人一样的脸。他过去不懂得如何示爱,伤害马夫人太多,如今只想在这个替身身上做一点补偿。情有可原,却很难两全。
“我爹,他对你有什么要求?”知父莫若子,马太守的行事做派马文才再清楚不过,王悠掌握到的那么多信息,必然不是白得。但此回他还是有一点未曾预料,只见王悠摇了摇头,并不勉强地说道:“他只是向我提了一个请求。准确说来,那请求其实是向你提的,他想纳妾。”
马文才并不相信:“哪有父亲向儿子征询这种事的道理?”王悠并没有把玉无瑕和马夫人容貌相似的事情告诉马文才,因为她看过祭台前的画像,也在马太守处得到了确认,马文才已经记不得他母亲的样貌了。那时他年纪还小,到了有能力绘出一副画像的时候,他的记忆早已模糊。要有一个人侵占母亲的位置已经够让人难受,她并不想让这更具致命性的一点来摧毁他。她顺着他的话往下:“照理来说是如此,但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在枕霞楼碰着了面,以我如今和你们家的关系,作为长辈,他总得有一番说辞才好。更重要的是,他很爱你,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征求你的意见,说到底,整个家里,他最重视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