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么问题吗?”

若只是寻常的习字,必然不会引起他如此大的注意。她小心绕过几名横躺在过道中间的学子,缓步来到马文才身侧。后者适时将手里的一小叠纸放低了些,王悠凑近,仍旧扶了他的手臂。

宣纸上龙飞凤舞,挥洒自如,显出近十分的飘逸。粗粗看过,一沓作品中多为上乘之作。她抬头与其相视,马文才眉头紧锁,令人猜不透所想。

“王蓝田也就罢了,秦京生,我可不记得他有这么好的书法。是……那些酒吗?”

酒只是寻常之物,品质再佳也不可能令人一瞬之间能力倍增,可要使人有茅塞顿开的飘忽之感,有一物却能够办到。马文才神色一凛,大步走向陶渊明,揪着他的肩臂厉声询问:“你可是在酒里投放了五石散?”

五石散,起于汉,兴于魏晋,流行于贵族名胄之间,以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石硫磺五种矿石配制而成,传有祛病延年、济欲壮阳、养颜美容之效,故为大众所趋。

然此物虽以药称,毒性却远胜于寻常药物,用得久了伤身且伤心,再离它不去。王家早年也曾跟紧潮流,尝过一段时间的鲜。然未曾三月,王世襄便着人全数销毁家中所存药粉,并严令禁止府内人接触此物。王悠虽未亲身尝过此品,可对于服食后的症状却是清楚得很,加之近日研读了医书,稍加查看后便能确定这倒地的一众学子仅是陷于普通醉酒。

“文才,大叔没下药。”

她取出手巾擦拭,随后才从祝英台身边站起。马文才闻言神色一松,可也是等到了王悠出手干预才放开了陶渊明的衣服。

“你总是那么冲动,还不快跟陶先生道歉。”

话似是责斥,但其中称呼变换即刻透露着说话人的用意。马文才满脸愤愤与不服,半躺在地的陶渊明却是撑了头笑看。

气氛是越发尴尬起来。为着调解,王悠只好在无人言语的空当里头,详细解释起她的判断依据来:“五石散以矿物制,药性极热,食用之后会感全身燥热,五内如焚,谓之‘石发’。此症需冷物解热,故而五石散又名作寒食散,意为此物宜寒食调和将息,食冷食、洗冷水、吹冷风皆可。然,我看这学堂内众人,均无热状,面上酡红亦是因为酒气上升,想来并非药物之过。再者这酒,亦是属于性热之物,若直接冷饮,只会加深五石散药性,故而与其他食物饮品不同,需得先烫过或温过,挥发热力之后方可饮用,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马文才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而如今触碰酒壶仍感觉得到凉意,显然其中酒液未曾经过处理。陶渊明见他脸色变换,眉头再次皱紧,越发显出得意神色:“丫头博学多识,将这重点讲得很是明白。不过想知道我是否下了药,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只要看看老夫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我必然是买不起那金贵玩意儿的,要是用得起,还用得上这么大剂量,我又何必向人讨酒喝?有人啊,自以为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哦!”

“好啦大叔,”王悠见他清醒不少,扶了人坐起,自个儿也去倒了碗酒放着,借此岔开话题,“你既然都推翻了我们的设想,不如再与我们透露一番这习字的秘密。这酒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陶渊明瞪大了眼睛看他们:“特别?有什么特别?这酒就是马大公子亲自送过来的酒,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也应该由他来说明。”

那就怪了。王悠眼珠几转,心思微动,跃跃欲试地就去触碰桌上的酒碗,却被马文才眼疾手快地拦下,“你做什么?”

她摆明了想试试,而他也明摆着不同意。僵持之际,那一碗七分满的酒直接进了陶渊明的肚子。

“诶!大叔!”

王悠语气焦急,又有眼不疾手不快的懊恼,偏马文才看陶渊明的目光却因此软化了几分,她顾着大局,只好放弃在此事上纠缠,憋闷着将不悦拦在了喉咙口。

马文才难得还记着安慰她,即便这话语听着并不能令人消气。“你喝醉了就睡,雷打不动,便是喝了也没用。”

“那你喝?”

“我同你的情形差不多,必然也没有用处。”

说到此处,马文才终于将目光转向陶渊明,他与先生对视片刻,稍后才悠然起身,对着堂上的夫子行了个礼:“先前冒犯先生,乃学生之过,文才在此致歉,望先生谅解。”

他深深鞠了一躬,见陶渊明受了,嘴角一翘,又往下讲起。王悠心知他必然又要与陶渊明针锋相对,抬手想拦,却是被他挡在了身旁。

“先生借酒授课确有奇效,学生大开眼界,也着实佩服。不过这方法,显而易见不适用于所有人,不说还未曾沾酒的我和悠儿,就是薛如成、庞秀一、林芝文等几人,因酒量浅薄,就并未能完成先生布置的任务。他们的桌上或是斑斑墨迹,或是如鬼画符,显然是因为不胜酒力,才提笔便已倒下。一节两节如此便也就罢了,若是节节都要饮酒,怕是我们这几人往后再不用学习,只能一心钻研杜康之道。故先生授课之方式,恕学生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