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爱屋及乌”式的求情令马文才颇为吃味,但王悠开口,他也狠不下心来拒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后,还是僵硬地点了头。

他起身要走,刚站起来就被王悠扯住了袖子:“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马文才觉得王悠今日话多得反常,但念及再过一日她便要远行,也只当这是临别前的不舍。他正愁没能与她多相处些时日,如今她主动留人,他乐得配合。

王悠见他目光重回自己身上,且久久不肯离去,心中不自觉也被牵引出几丝离别的愁绪。她状若无事地侧过脸,目视前方,娓娓将剩余的话一一道来:“我对苏安,只有朋友之谊,而苏安对我,亦只有主仆之情。他比你更要清楚他自己的身份,所以对我绝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人生如白驹过隙,我而今尚未成年,婚事之扰便纷至沓来;再看天下纷扰,若战火绵延,这书院或许也再撑不了几年。人与人的缘分随时可尽,我请你做这件事,也只是想尽己所能少一些遗憾。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场前大家和和乐乐的岂不快哉?”

马文才忽而想起以前同王悠的男女之辩,他此刻大抵明白了些她以往的据理力争,也理解了她近日的忧虑重重。这个世道对女子确实不公,而他的悠儿又何其向往自由。

王悠顿了片刻,笑了笑又道:“我说这话,做这决定,亦不是想委屈你。叔父教学,重课业,更重品行。学问好治,品德难养,德才兼备者,乃以德为先,故而你在山中,莫要因为一时之争,而忘了后者。输赢固然重要,但在长久的人生里,并不是只有这二字存在。文才,书院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希望在这里,你能真正学到旁处没有的东西,也能留下足以回味的记忆——在我之外的记忆。”

他似有怔愣,王悠也不知道马文才将自己的话听进几许,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往石桌前去,“好了,帮忙完了就回去休息吧,下午还有课呢。这些吃食会先送一部分给外祖母和叔父、叔母等几位长辈,我们与他们错开,仍在这院子里聚,这样自在些,你不必太早来。”

这一晚,要有桓辕、温卓岑、马文才同桌而食,王兰、王蕙还另外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王悠念着不好落下荀巨伯,便也给这杠子头下了个帖子,如此倒凑成了这难以一遇的一堂宾客,也不知晚间会有怎样一般闹腾。

王悠抬头,只道自己离开前终是给众人留下了一个足以乐道许久的场面,却不想才刚话起寻常,宛若平日叮嘱,却牵扯出了不断的别愁缠绵。

伊人回身之时,正遇山风萧萧,纱裙浮动,而显前路迢迢。马文才适才感觉王悠这一去之远,盛夏之际反先识了秋日萧瑟。由夏复春,历经秋冬,要算一年也不牵强,更妄论这一日三秋,思念不绝。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他向来以为这类情诗空泛痴缠,上不得台面,如今想起却是字字绕心,萦于口而难开。

第十六章

嘉兴距杭州不远,鱼米富庶,风景秀丽。桓家家业繁大,王悠到后,每每携伴出行,停歇之处十有七八是他自家产业。如此便宜之下,桓老太太也不愿拘着外孙女儿,且惦念她十岁之后首次到嘉兴来,恐对当地陌生难适,老存着回杭州的念想,索性放宽了规矩,有他府夫人小姐相邀一聚必带王悠,闲暇无约时也会着桓辕、桓轶兄弟俩护着府中几位小姐往外头识一识风土。

这般车马劳动,疼爱有加,致王悠在桓府之内一时风头无两,旁人虽有闲言,却也不敢当面出口,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全套。王悠看在眼里,只默念起“谨小慎微”四字,多按着长辈的教导行事,跟兄弟姐妹也和乐相处,等博得大部分人好感之后,才算安心地住了下来。

簪花赌书,踏青登高,时间一路来到七月底,为着好容易争取过来的外孙女儿的及笄礼,桓老太太总算是禁了王悠的足,特意请了一位女教习来细琢她的行为举止,铆足了劲儿要将仪式办得圆满。

桓府规矩本就森严,如今这般才算是上了正轨。已经相熟了的表姐妹们看着王悠每日早二午一地上课,除却练习礼仪还要在女红、琴棋、书画等上下功夫,同情之余每日也要固定一句“今日又进步了不少”来调笑一番,久而久之,这话也就被当成了玩笑之语,直至王兰王蕙姐妹为了参礼而来,一句“士别三日”才让王悠惊觉自己的变化。

“你现在是越来越有豪门贵女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