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当场没有反驳,二姐姐说他那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相当不好,最后一言不发地就离了讲堂。我想他应当是愤而离席。因为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回房中取了弓箭,站在高台之上俯射停于球场的王蓝田,报那一箭之仇。

这结果,我不用想也清楚了。

王蓝田多行不义,自食其果,我并不可怜他。而马文才,他的处理方式虽说出乎了我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两位姐姐都表示难以赞同这样的做法,我不想作答,因而不置可否,只转了话题说那晚是约着马文才再次劝说他向谢先生道歉。谢先生也确实原谅了马文才,这样一来,所有的环都被扣了起来,两位姐姐心中不再有疑惑,轻易也就放过了这件事。

我这一病,在房里又待了两三天,转好之后才去叔父的书房回答下山前他给我留的问题。折扇背书“清风明月”,我在正面勾画了流水人家。

我的画作用色向来慎重,叔父一见我此次只有一轮朗日用了红,其余皆尽灰黑,不免惊奇。

我指了指流水与人家之间的破篱笆与渔网,坐直身子感慨:“清风明月属闲人,柴米油盐难底层。我此回顺流而下,赏了山河,也见了愁苦。落笔时,那河边摇晃的渔船,岸上孤怜的母女总浮现在我眼前,所以我画了她们,画了她们的家。”

叔父见我蹙眉,在一片墨色上虚虚画了个圈,继续询问:“那这用色是表示生活灰暗?”

“是,也不全是。”我纠结地低下头,“叔父,这一片还是我的无能为力。我只能对未来心存希望,可我也知道我无力改变现状。”

“那你可想改变?”

“悠儿不过沧海一粟。”

我答完噤声,叔父闻言也随我一同沉默。我没有试图去猜测他的想法,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膝前的丝带。叔父最终浅浅叹气,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而道之:“你有这一轮红日在已经很好,我希望它永远留存。”

他这时候委实与我父亲有些相像。

我看着他从箱中取了那把“迟日江山”,连忙垂眸施礼,面带愧色而不敢接。我心忧民,源于见之,良善而感,实难挂念。今世文人趋避世,天下之大,我也只望寄之一隅,安稳度日。今日我们论及乾坤,那么这江山,我万万不该领。

叔父没有坚持,只是换了一本《墨子》赠我。父亲偏爱老庄,叔父授我孔孟,如今他予我此书,欲由我自行体会。墨家学说我也略知一二,只是因其部分观点与我相悖,当初撂开之后就未曾再深读。此次叔父有所提点,我也决定放开先前的偏见,从头仔细读起。

墨子推崇“兼爱”,强调无差别的博爱,劝爱而禁恶。我一直觉得他的理论太过于理想化,先不说大环境里的国家制度、社会风气,就单单是个人而言,至少在遇见梁山伯之前,我完全不相信世上会再有这样的人存在。但那梁山伯,他是否又能真正做到兼而爱之?我尚且存疑,且饶有兴趣。

所以在前去上琴课之时,面对祝英台和他的搭话,我欣然接受,和气可亲地与他们随口就琴乐交谈起来。梁祝二人都谦言自己琴艺不精,我又不想独自侃侃,便转了方向,与他们说起琴曲。

楚人好乐,广陵地区自古便有诸多歌谣琴曲盛于民间。除了如今广为人知的《广陵散》《越人歌》等几首名乐之外,还有不少悠扬小调、婉转琴音。梁山伯和祝英台,包括后来凑到我们身边的荀巨伯,都对此颇有兴趣,几乎就想请我随意唱上几句。只可惜他们的愿望还在眼眶里流转,就被一个生生挤到我们中间的人打断了。

第十章

“马统,你做什么啊?”

被梁山伯扶了一把才未曾摔倒的祝英台看着来人厉声,神色愠恼。

这书童却是对得起他服侍的官宦家庭,脸上一变就换了张笑脸,只姿态还带着盛气。他抱手向祝英台一鞠躬,顺利又将我们隔远了些,“对不住,对不住祝公子,是我跑太快了没刹住,不小心冲撞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

他这话显然没几分真心,偏又让人难以指摘。自小被娇惯着养大的祝英台更是受不了这份气,眉头皱得越深,当即就要指责对方。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和事佬梁山伯劝阻。而我也不想因他们吵架耽误了上课的时辰,便遥遥望了一眼慢悠悠走在后头的马文才,向笑脸迎我的马统说道:“你别耽搁时间,认真点跟几位公子道个歉,然后再跟我说事。”

大抵是没有其他人敢这样越界吩咐他,又或者是我的语气太过柔和,马统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僵硬地转向马文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