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府下了这场大雨后,谢无崖的忧虑一扫而空,又开始跟便宜师兄翻山越岭吃吃喝喝。
这年三月底,谢无崖和小师兄远离人烟进山采药,结果意外地在深山中发现了一个土匪寨子。女郎一开始还以为寨子里的人当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正打算一锅端,谁晓得观察了一阵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批自发抗元的汉人义军。
谢无崖发现这处寨子的那几天,恰逢义军头领为新来的谋士接风,大摆筵席。那个谋士年约三十岁左右,叫王道明,能识文断字,一副儒生打扮。女郎和师兄蹲在暗处围观,见义军为了迎接王道明又是杀猪又是宰羊,跟过年似的好不热闹。
这天晚上,义军头领在宴会上向自己的兄弟们正式介绍了那位谋士,要求众人敬他如敬己。王道明虽然是儒生,但喝起酒来却一点都不虚,在晚宴上和众人慷慨悲歌,历数蒙元三大罪状。
这三大罪的头一条,就是蒙元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蒙古第一,色目次之,汉人第三,南人最末。
谢无崖听到这里,见天山姥爷似乎不甚明白,便主动解释道:“那儒生口中的色目人,乃回回、畏兀儿、吐蕃、唐兀等部。他们在蒙古人征服天下时要么主动归附,要么从旁协助,是蒙古人拉拢的对象。”
“至于汉人,则是生活在北方的契丹及有宋遗民;南人则是南边最后那批被征服的汉人。”女郎接着说道。
蒙古人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后,这四类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各方面待遇均是不同的。其中最要紧的差异,分别表现在律法、军政、科举三个方面,正是王道明总结的“三大罪”。
“其罪一,四民一样犯律,朝廷对鞑子色目的处置轻之又轻,对我等汉人南人的处置则重之又重!其罪二,鞑子不许我等从军便罢了,为何还不许我们狩猎习武,私藏兵刃?其三,同样的科举,凭什么鞑子和色目人只考两场,我等就得考三场?鞑子以少临众,骑在我们的脑袋上作威作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王道明痛心疾首道。
山寨里的义军成员既有武功不俗的江湖好手,也有那种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儒生文士。这些人听了王道明的话无不心有戚戚焉,愤恨异常。
谢无崖努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读的书,发现王道明总结的“三大罪”确实不错,一点都没有冤枉蒙元朝廷。首先,法律上,这四类人的待遇确实不一样。比如说同阶级的蒙古人和汉人打起来了,法律规定汉民不许还手,只能去有司起诉。量刑时,汉人打死蒙古人要被处以极刑,蒙古人打死汉人则可以用“喝醉了”、“意外”等理由洗脱死罪。(注1)
其次,军政上,蒙古人确实不允许汉民插手,甚至不允许汉民聚众集会。最后,在科举上,蒙古色目与汉南诸民考试的场次和难易程度全然不同,甚至作文(策论)的字数要求都不一样。
如此一来,汉人和南人自然难以入仕为官,断绝了上升渠道,这极大地伤害了他们的利益。
谢无崖听完王道明控诉的“三大罪”后,一方面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可另一方面又在心里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受。心想,仅仅是这样就让男人受不了么?和女人所经历的一切相比,这算是什么呀。
首先,在立法和量刑上,女性在遭遇家暴时似乎在历朝历代都缺乏自卫权吧。好不容易奋起反抗了,别的朝代不说,只说蒙元,蒙元的皇帝屡屡大赦天下,却偏偏“妻妾杀夫者不赦” (注2)。妻妾杀夫一直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动不动就要被凌迟的。
其次,在军政上,唉,这个就不多说了,历朝历代就没有允许女子从军的。最后,在科举仕途上,男人们只是愤恨于蒙元的区别对待,可他们到底还能读书考试。可女子,大部分的情况下她们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至于王道明控诉鞑子不让他们“私藏兵器”这一点,这也不是蒙元时代所特有的,哪朝哪代不这样啊……
他们仅仅是因为这样就受不了了么?
谢无崖想起自己穿来前的故乡,即便她的故乡已经沐浴在了现代文明的辉光之下,可男女在量刑、教育、以及军政上的机会和待遇也从未平等过。
突然间,女郎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元史》中那句“妻妾杀夫者不赦”。那句话的原话是:妻妾杀夫、奴婢杀主,不赦。
看看这句话的主语吧,妻妾和奴婢是对等的。换句话说,女人和奴隶在大多数的时候并没有区别。
第160章 逍遥游 09
《元史·本纪》有言:妻妾杀夫、奴婢杀主,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