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月,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不知今昔何日。她并不是故意要打死那个男人的,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凌迟处死。那件事情发生后,李三娘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她知道自己力气大,却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在盛怒之下会大到这个地步。这一年来,李三娘固然已经不再畏惧自己的丈夫,可面对县里天神一样的官差老爷,却仍是极度惊惶无措。这导致她错过了最好的脱身机会。
之后的几个月里,李三娘终于从一系列剧变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真的谋杀了亲夫,也真的要被凌迟。她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被押去行刑的途中看到了一阵耀眼的银芒。
有人站在银色的雨中,对她厉声喊道:“快跑!”
青亭县出了这么一件大案,那一日聚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是很多的。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袭击了官差,惊得县人四散奔逃,跟决堤的洪水一样。
反应过来的官差纷纷拔刀,朝那个始作俑者围了上去。棘大夫混在百姓里,一边逃命一边利用点射催发银针,还抓住机会朝死囚抛出了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大声喊道:“快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李三娘准确无误地接住匕首,三两下斩断了自己手脚上的桎梏。这位妇人解开脖子上的枷项,最后回望了那位大夫一眼,跺了跺脚,泪眼模糊地从相反的方向逃离了原地。
从此,她将没有来处,没有归途;从此,她将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可另一方面,她也将获得自由,获得新生。这一点,是她很多年后在长江的连珠水寨里扛着大刀琢磨明白的。
那支匕首的刀柄里,还藏着一块金子和一剂药方,这个方子彻底治好了李三娘的隐疾。
冯老太自从自己的儿子横死后,日子过得格外艰难。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新进门的女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佛爷,老太太但凡敢在她面前摆婆婆谱儿,那人能跳起来骂她三天三夜。冯老太顾忌着自己的小孙子还在那女人手里,百般忍耐。家里新添了个婴儿花销大,老太太没钱使了,就用七两银子把大孙女卖给了邻村的老光棍。
这一年,冯招弟的周岁还不满十二,但在老太太眼里却算长成了。老光棍推着个独轮车过来接人,冯招弟的手脚被绑得紧紧的,嘴里塞着块破布,脑袋上还罩着一个红帕子,什么也看不见。小姑娘跟牲口似的被绑在车上,只听见妹妹在后面拼命挣扎追赶的声音,哭着喊着要她别走。
苍茫的雪道上,两姐妹被生生分离,大的被绑在独轮车上动弹不得,小的在后面滚得浑身是泥。冯招弟的眼泪流个不停,嘴里呜呜呜的发不出声音,像是幼狼的悲鸣。
突然,独轮车猛然一顿,不再前进。冯招弟只觉得天地为之一静,无论是妹妹的哭喊,还是车轮碾在雪面上的声音,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小姑娘缩成一团,僵在小车上一动不动。就在冯招弟惊惧不安时,她恍然发觉有什么人掀起了自己的盖头,还解去了她手脚上的束缚。小姑娘抬起头,只见她和妹妹等了很久的棘幺幺半蹲在自己面前,眼睛红红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泪来。
“幺幺来迟了……”那人这样说着,将小姑娘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冯招弟靠在幺幺的怀里,只觉得无比温暖,无比心安。小姑娘还主动拍了拍女郎的后背,安慰道:“幺幺别哭。”
另一边,冯盼弟已经被小荆叔叔单手搂在了怀里,再不用在雪地里打滚。黄大王威风凛凛地蹲在绿豆豆的背上,黑将军正冲着那个晕过去的光棍龇牙咧嘴。
在两姐妹看来,棘幺幺和荆叔叔都像是赶了很久的路,看起来风尘仆仆,十分憔悴。
盛无崖见冯盼弟也没事了,便斜斜地瞟了黄大王一眼。橘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轻轻地从驴背上跳了下去。女郎把冯招弟抱起来放到绿豆豆背上,又拍了拍那个老光棍的后颈,免得那人一直晕下去冻死在雪地里。
冯盼弟紧紧地抱着小荆叔叔的脖子,生怕再分开似的,怯怯道:“幺幺……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你想去哪里?”盛无崖反问。
“我不知道……”
“你想回家吗?”
“不想。”
“那你们俩要不要跟幺幺去南海钓鱼?”女郎笑了起来:“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蓝天,还有洁白的海鸟和沙滩。”
冯招弟和冯盼弟听了这话,齐齐点头,大声地回了句:“要!”
万历二十六年,成功回到朝堂中心的李探花因强推“火耗归功”,将满朝同僚得罪得干干净净。火耗归功不止妨碍了各级官吏来钱的门路,甚至连天子都不赞成,认为这会影响国库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