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作为洒扫宫女,以往连虚极殿的大门都没资格进,存在感非常有限。自盛无崖开始授课后,似她这样的宫人才第一次跨进殿门,和平日里仰望的高阶宫人们站到了一起。可即使站到了同一起跑线,她还是因为手脚笨拙、反应迟钝,长相黝黑瘦小等缘故,成了被众人无视的对象。
虚极殿的掌事不明白这么个人怎么入了那位高人的眼,甚至连名字都一口叫了出来。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解释道:“启禀先生,嵬在您这次远游后犯了宫规,已经被调离虚极殿了。”
“哦,这样啊。”盛无崖托着腮,目光落在了那个新来的宫人身上。那是个少年,衣衫洁净、牙齿周正,肤色白皙,倒是没有半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因夏宫的宫规没那么严格,盛无崖平日待众人也和善,那位少年便颇为大胆地与这位女先生直视,整颗心都咚咚地跳了起来。
盛无崖叹了口气,侧身对巫行云说道:“师兄,能劳烦你帮我检查他们的课业吗?嵬毕竟是我的学生,我想去瞧瞧她。”
“师妹但去无妨。”巫行云认真地说:“这里交给我就好。”
于是盛无崖便请殿内的掌事引路,从侧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路上,带路的掌事忐忑不安地禀道:“嵬眼下去净房做事了,那里腌臜得很,恐污了您的眼……”
“无妨。”盛无崖面带笑容地看着对方说道:“姑姑安心引路便是。”
七拐八拐后,两人终于走到了王宫的净房区,这里存放着整个夏宫的恭桶,味道确实不大好闻。虽说同在净房做事,但此处宫女太监们的境遇还是大大不同的。有人负责处理草纸,有人负责收拾碳灰,更有人,只需要记录恭桶的出入数量就好了。而另一部分人,又要倒泄物,又要洗官房(注2),还要负责拉秽车,成日与便溺为伍。
而盛无崖所寻找的嵬,恰恰干的就是与便溺为伍的活儿。
盛无崖拒绝了此地管事的招待,亲自去寻她的学生,便目睹了小姑娘蹲在污水横流的地上洗刷木桶的那一幕。
她踩着黄色的水洼走过去,小姑娘在掌事的呵斥下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手脚并用地往地上跪。盛无崖身影一闪,瞬间走到小姑娘面前,托住她的身子叹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跪我吗?”
小姑娘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更加无措了,嗫喏半天,才开口唤了句:“先生。”
盛无崖牵着她的手,扭头问:“我可以和她说会儿话吗?”
掌事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于是盛无崖便牵着嵬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的腿怎么了?我记得我离开时,还没这么严重?”
“我……我自己摔的。” 嵬结结巴巴道。
嵬有点跛脚,盛无崖一开始就知道。这次北去兀剌海,她还专门寻了对症的药材,打算回来就给她做个手术。本想着等她回来时,小姑娘怎么着也在虚极殿养出肉来了,谁晓得一不留神,小姑娘不仅没长肉,反而更瘦了。
盛无崖叹了口气,心想小姑娘的腿若真是她自己摔的,她就白看这么多年的医书了。想到此处,盛无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看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大小管事,再次叹气,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抱,足尖轻点,一下子就飞过了高墙,踩着亭台楼阁飘然远去。
嵬缩在她的怀里,浑身僵硬,带着哭腔嘶哑道:“先生,我……我身上脏。”
“无妨。”盛无崖抵着嵬的背心,为她注入源源不断的北冥真气:“正所谓,道在屎溺(注3)。”她一路避开旁人,将嵬带回了自己在虚极殿的卧房,一边给她看腿,一边询问前事。小姑娘心怀恐惧不肯说,岂料三两下就被盛无崖套出了实情。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只因虚极殿现在成了个好去处,外面都在传,跟着殿里的客人能学到十王子那样的武功,不少人便动了心思。但大部分人也只是动动心思,并不敢真的来冒犯王族的贵客,只剩下胆子格外大的,在干爹的疏通下,顶替了最好欺负的嵬。
说起来,这种事盛无崖上辈子也见了不少,抢夺机会嘛。那一世,但凡有半点赚头的行业,但凡有半点奔头的前途,也是不会落在一个小姑娘头上的。当然,也不会落在一个大姑娘的头上,更不会落在千千万万的女人头上。即便一开始落上了,日后也会被夺走。
侥幸没被夺走的人,必然付出了很多。就比如盛无崖刚毕业那年进的公司,财务总监羊水破了才去的医院,生完孩子后又立马返回了职场。销售上的一位主管大龄未婚,总经理助理则是一位离异的母亲。后来,她跳了槽,又碰到了一位挺着大肚子还在外面跟客户拼酒的部门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