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怪与郭靖听他叫梅超风为师姊,登时面面相觑,无不凛然,只有黄蓉一个暗暗点头。原来她见了这陆庄主的武功文学,谈吐行事,岛上布局安排,再兼之适才赠的桃花岛秘方“九花玉露丸”,早就怀疑此人同黄家有极深的渊源,不想竟然果真是自己爹爹的弟子。
梅超风向空中望着,冷然道:“说话的可是陆乘风陆师弟?”
陆乘风道:“正是兄弟,师姊别来无恙?”
梅超风道:“说甚么别来无恙?我双目已盲,你瞧不出来吗?你玄风师哥也早给人害死了,这可称了你的心意么?”
陆乘风一震。
梅超风瞧不见陆乘风,陆乘风却瞧得见她。只见她容貌仍然甚为秀丽,脸上却添了浓重的风霜同悲苦之色,长发垂肩,双眼紧闭,身材瘦削,一袭袍子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气。
想起当年桃花树下天真烂漫,头梳双髻的小姑娘,陆乘风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只觉心中无尽悲凉,当年为师父逐出师门的怨怼,对始作俑者梅超风同陈玄风的嫉恨,似乎都在这几十年后重新相见的这一刻统统化作了子虚乌有,灰飞烟灭。
不及答复,梅超风已然厉喝一声:“你我的事情容后再算。先把我的徒儿交出来!”
陆乘风愕然道:“什么徒儿?”
梅超风冷冷地道:“装甚么糊涂?还要我点名道姓么?他如今是你的阶下囚,金国小王爷,单名一个‘康’字的,被囚在归云庄上,已经好几天啦。难道没有这话?”
陆乘风这才恍然,心中疑云顿起:“这人竟然是她的徒儿。她竟是为这个来的么?可是她怎会知道此人在此,是谁把消息走漏了出去?”然而情态紧迫,来不及多想,只得命庄丁将两人押了上来。
完颜康被羁数日,颇见憔悴,神情却极为倨傲,锐气不曾消磨半点;那段大人年纪五十开外,满面胡子,神色甚是惶恐。家丁替他二人解开手铐脚镣,掇了两把椅子过来,段大人连声道谢,屁股挨着椅缘坐下,完颜康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兀自昂然而立,冷笑道:“陆庄主,那日我败于你手,算我学艺不精。怎么,今日你把我牵出来走这一遭,是还准备要折辱于我么?”
梅超风听见声音,便知是他不错。喝道:“你先瞧瞧我是谁!”
完颜康一呆。转头瞧见师父挺立于前厅,心中一宽,上前拜了下去,叫道:“师父!”
梅超风摸索着扶起他道:“好啊,我听你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人应该没多大事。我得了你的消息,今日是来寻你的,可不成想竟然也寻见了我昔日的师弟,这可算得凑巧到一处了。”说着嘿嘿冷笑。
陆乘风苦笑道:“师姊,我再没有甚么要追究的。你若还是不忿,一掌杀了我罢,我今日决不还手。”
陆冠英猝不及防,惊道:“爹,你说的这是甚么话?”
陆乘风喝道:“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转头道:“只是我有一事相求:瞧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万望师姊手下留情,留下我儿子的性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梅超风呆了半晌,一声冷笑,道:“我今日是来寻我徒弟的,又不是来寻你的。你这般自作多情干甚么?”攥住完颜康手臂,扭身向外便走。
陆乘风喝住道:“师姊且慢!请留下话来,告诉一句陈师哥是怎么死的。”说到“陈师哥”三字,显然情急,声音微颤。
梅超风一呆,回头向空中张望,显然在揣度此话是真情还是假意,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道:“你师哥他……是给仇家害死的。”
顿了一顿,面色转为阴冷,森然道:“我正在到处找寻他们。”
陆乘风默然良久,道:“小弟当得相助一臂之力,待报了本门怨仇之后,咱们再来清算你我的旧帐。”
梅超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不劳你费心。”
陆乘风哑声道:“师姊,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来有什么心愿。我这些年来,半身不遂,苟且偷生,心里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回桃花岛瞧上师父他老人家一眼。你当年偷了《九阴真经》,师父一怒之下,将我们师兄弟四人一齐震断脚筋,逐出桃花岛,我只盼师父终肯回心转意,怜我受你们两个牵累,重行收归师门,这才三番四次,纠集人手来找你们麻烦。要到后来我娶了妻子,有了儿子,这才明白你同陈师兄当年……”
梅超风听他说话,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完颜康手腕,慢慢转过身来。
只听陆乘风道:“如今我半身不遂,你盲啦,我陈师哥也没啦。师姊,你我都这把年纪了,今天我见到你,报仇也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我只求有生之年还能回桃花岛上瞧上师父一眼,不求他原谅,哪怕是隔得远远的瞧上他老人家一眼也好。也不知道他身体好不好……”说到后来,声音微微颤抖,几乎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