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说要走的话,陆庄主也是礼遇有加,只盼他们多住一时。
彼时节气早过了端阳,天气悠长。这日过午,萧峰坐于池畔凉亭之中饮酒。
上午刚下过一阵骤雨,池中红蕖绽放,蜻蜓乱飞,夕照流金,凉亭四周柳荫环抱,蛙声蝉声,响作一片。萧峰独个儿坐着,石桌上摆开一只酒坛,两三碟酒菜,两副杯盘。他平日多好豪饮,逸兴横飞,这时一人独酌,却不怎么动筷,只静静坐着。
正提起坛子斟酒,忽闻一个清脆声音,笑吟吟地道:“原来在这里,害我好找。”
穿花拂柳,太湖石后转出一个男装打扮的少女,手里托着一只托盘,脚步轻盈,向这边走了过来。
萧峰含笑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抵于唇上,朝亭下池畔使个眼色。黄蓉顺着他眼光瞧去:慕容复于池畔石凳上睡着了。
蝉声聒噪,闹得夏日益发悠长,他却不曾惊醒,安然卧于池畔青石凳之上。周遭密植菖蒲绣球,花木环抱,他侧身而卧,一臂曲肱枕于头下,另一手垂于凳边,一卷半摊开的书躺于手边青苔漫漶的碎石地上。
轻风徐来,次第卷动书页,吹落零星蓝紫花瓣,有的落上苔地,有的则飞落于慕容复衣袍之上。他睡得很熟,呼吸深长,胸膛有规律地微微起伏,平日深蹙的眉心为睡梦抚平,整张脸较醒时恬静许多,几乎没有忧虑。
黄蓉伸一伸舌头,放轻脚步,将手中托盘轻轻搁于石桌之上,低声道:“下酒菜来啦。萧大叔,你慢着些喝。”
萧峰亦压低声音道:“又下厨啦。这回做的什么?”
黄蓉摇头不肯说,笑咪咪地道:“你尝尝,瞧瞧像不像那么回事儿。”
萧峰扶筷夹起盘中肉条,放入口中咀嚼,赞了一声:“好!”举碗喝了一大口酒。
黄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知他确是真心实意地赞好,放下心来。嫣然一笑,道:“你上次说想念羊肉。南方好羊肉可不好买,我试做了好几回,也就是这一回才敢端来给你们尝尝啦。”
萧峰“哈哈”一笑,道:“多谢。不过他惯爱说我是牛嚼牡丹,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好,辜负了姑娘的手艺。”
黄蓉莞尔道:“我爱做给谁吃便做给谁吃,谁都管不着。换成七公,他求着我做,我还不乐意做给他吃呢。说起来,那天你教我的劈空掌法门,我还是有一两处不明白,这套功夫我爹爹当年教过我,我嫌气闷,那天听你一说,倒好像又有点儿意思。回头有空再和我说说罢。”
萧峰道:“这个好说。不过我的功夫都是偏刚猛一路,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修习。你若是真心想学,还是回头向靖儿师父讨教,他博采百家之长,懂的可比我多多了。”
黄蓉抿嘴笑道:“他教我啦。把七公教我的‘满天花雨’‘逍遥游’挑剔了一个遍,说他教得不对。这还不够,又逼着我学一套同‘逍遥游’相生相克的掌法,说是他们慕容家的本事,专克逍遥派。”听得萧峰忍俊不禁。
正低声谈笑,忽而有家丁快步走过来,一拱手道:“陆庄主在东书房恭候诸位贵客大驾。”
萧峰道:“劳烦庄主略候一候,我们这就过去。”
庄丁自去了。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水边柳下,蝉声此起彼伏,一声声格外悠长。
池边忽响起一个声音:“……来的是谁?”慕容复随之自石凳上坐起。他拂去衣上花瓣,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书卷,趿拉着鞋子走回亭中,向黄蓉点头致意。
“来的是陆家庄丁。”萧峰答。“不会是什么要紧事。”
黄蓉道:“陆庄主叫咱们去呢。看来不是犯了棋瘾就是犯了酒瘾。”
萧峰一笑:“他犯的要是棋瘾,我可就不去了。”
“不至于。”慕容复将头发拢至肩后。“陆庄主不是我对手。前两天便已杀得他大败,不会再来自取其辱。”
他眉梢眼角仍带睡意,端起桌上已冷的茶水,喝了一口搁下,弯腰拉起鞋跟。他似乎仍然没有完全清醒,手望后捞了一下,却捞了个空,身形一晃,顺手撑于萧峰肩头稳住。
萧峰见状,自然而然弯下腰去,握住慕容复足踝,替他将鞋子穿妥。立起身来,却不马上放他走,顺手替他理一理衣领,摘去发间一片花瓣,道:“好了。”
黄蓉笑吟吟地瞧着他们,看到这里,忽而脸上微微一红,转开头去。
三人到了书房,原来郭靖也在,正陪着陆庄主有一句没一句谈天。
才闲坐谈论片刻,陆冠英匆匆进来,神色有异。他身后随着一名庄丁,手托木盘,盘中隆起有物,上用青布罩住。陆冠英道:“爹,刚才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揭开青布,赫然是一个白骨骷髅头,头骨上五个指孔,状极诡异,一见之下,令人心中冒出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