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李旦失治兼失人,最终自己也难逃自食恶果的命运,但不得不说,整体上而言还算是颇具仁风,特别是对经历过武周一朝酷吏政治折磨的朝臣而言,对于这样一位仁恕的皇帝还是充满了感情的。
然而有感情是一方面,世道进程终究不能裹足于任性滥情之中。一个皇帝,哪怕他再怎么仁慈,于其在位期间爆发这样严重的祸乱,都谈不上称职。因此哪怕群臣因皇帝之死而悲痛伤感、眼泪汪汪,今天这个场面,注定不会是一个充满人情的场合。
当群臣齐叩于观风殿外时,皇太后也有了进一步的举动,在中官搀扶下行出了殿堂,站在殿阶高处俯瞰全场,抬手示意中官传达她的话语:“弘道旧年,大帝弃国宾天,遗命托朕几事。嗣子或非璋器,卿等或为令臣,所以归政还宫,休养余年。政治涨消不计,禄料恒有所给,宗家几负卿等?竟然祸生宸居!
巨贼盗符中书,谏臣失于制衡,死罪!豺狼冒直宿卫,劫持藩子为乱,死罪!章轨已失匡束,辅臣袖手无为,更是死罪!我儿才器或是猥下,满朝可有辅佐之才?今日劝我归朝,几人惟诚进言?”
皇太后面无表情的斥问着,中官独特的尖利嗓音又将这番话宣扬全场,在场群臣听到这一番斥问,也都不免各自惭然。
虽然说这一次神都动乱原因复杂,如果深作追究的话,皇太后当然也是因素之一。但所谓君辱臣死,现在则是君王横尸于棺椁,群臣苟活于人间,一时间也都羞于争辩。
“雍王出班!”
稍作沉默缓气,武则天继续开口说道。
李潼闻言后便站起身来,趋行直登陛前,垂首恭立。
武则天垂首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示意宫人将皇帝与庐陵王子嗣引出,几人俱立于殿阶之下。
“立爱惟亲,立敬惟长。棺椁伏尸两人,与你有无瓜葛?看一看宗家你几员兄弟,哪个有力可搏杀血仇?大祸临门,你份当宗家冢嫡,敢作无事之想?”
看着站立一排的孙子们,武则天又将视线转向李潼,指着他怒声道。
“臣不敢!臣……”
李潼忙不迭开口说道,然而不待他把话讲完,武则天已经挥手打断他并继续怒声道:“你不敢?若真全无忍辱之计,何以至今不敢抽刀?群臣袖手于邸,坐望君王为贼劫走,纵非元恶,亦是帮凶!你枉为宗家少壮,不敢极力除恶,反而先传乱檄,欲薄群臣罪过。当年扶迎归政,你亦有参于事,宝位所属,是你一言能移?”
李潼听到这斥责声,眼泪顿时也涌了出来,伏地悲声道:“臣此行归国,本意奉驾归祀,岂敢有亵弄宗家名序之想?然而乱生宸居,臣纵竭力驰行亦为时已晚。君辱臣死,适闻韦相公羞于失此节义,竟然挥刃自裁……此番家国之祸,实难归咎几人,臣已痛失宗家恩长,更不知朝中会有几人慷慨殉节!
寰宇之内,万物之心、亿兆人命,聚此一家,岂能容三韩孽种、辽西贼夷劫我国家宝符浪行江湖?当时唯虑大局,轻使逾越之计,只为留我社稷符命于国内、群臣免于失君之辱,以权应变。君父志节壮烈,宁死不堕宗庙威严,臣得闻此节,更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