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召一直没有续弦,陪伴着他的,是佛经一卷,每夜必诵之,为妻儿超渡。而今夜,他没有念经文,所有的思绪,都被半个时辰前送达的一份情报打乱了。
出大事了!
情报是驻守河阴的留守司前军同、副两位统制联名署印发来的:杜充密令决黄河!
邓召不是梁山人,也不隶属梁山水师,但他是个读书人。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邓召算得上半个秀才,他没可能知天下事,但百里之外,滑州之畔,黄河之事,他却是清楚明白。
李固渡一掘开,会是什么后果?洪水猛兽,不足以形容万一。汴梁城内外,包括开封府十六县,除了事先撤离的军兵,黎民百姓,几乎无处可逃。杜充会事先通知疏散民众吗?绝无可能!消息走露,非但民众会群起反对,金军那边,也会立即派兵阻止,甚至提前引发渡河之战……
邓召不是将军,甚至算不上军人,用怎样的兵法策略才能赢,他不知道。但怎样的“策略”是损人不利己、是天怒人怨、是千夫所指、是遗臭万年……他以一介草民的眼晴,与一个普通人的良知,却看得清楚,想得通透。
金军南渡,中原遍地狼烟,百姓又将面临浩劫,而杜充此举,看似阻敌,其实完全是助纣为虐,甚至为祸更烈。
王贵与徐庆将这个重大消息传过来,也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又无力解决。所以看似传递情报,其实说难听点,是祸水东引,将这个大难题,甩给了天诛军。虽然这行为有点不厚道,但邓召还是心下感激,就冲着这情报的价值,被利用也值了。
若是寻常之时,邓召会直接将情报转到梁山水师分部,让张师长与马知府联合向杜充施压,杜充必忌惮;再不行就派出大军,再来一次兵威万胜门,十有八九会令杜充不得不收手。但是,现在不是远水救不救得了近火的问题,而是梁山水师,也面临极大压力,在此非常时期,根本无兵可调。寄希望于梁山水师,是不现实的。
怎么办?事不宜迟,一旦杜充有所察觉,后果难料。
灯芯越燃越短,灯光也越来越暗,邓召抓着密件,来回踱步,焦虑异常,丝毫未觉。灯芯终于燃烬,屋里倏地陷入黑暗。
剪去灯灰,挑起灯芯,噗!灯花轻爆,照在邓召蓦然发愣的脸上。那绽放的灯花,似乎一下照亮了他的心房,这一瞬间,他有了明悟。
“就这样吧。”邓召下定了某种决心,眉头舒展,神情一派平静空明,将手轻轻按在那卷佛经之上,默念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芸娘,为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你的遗愿了……”
……
杜充近来比较烦,先是不时听到手下军兵小声议论,说什么决黄河之事,然后有仆役出府购物,回来也窃窃私语。有心腹探知后回报,说是城内百姓谣传,留守下令决开李固渡,水漫汴梁城。
杜充听到这话,当场暴怒,不消说,定是王、徐二将走露风声,当真是天作胆!正要下令召二将入城,卫兵传报,有数十太学生聚集府外,请求留守出面澄清传言。
太学生!文官出身的杜充太清楚本朝太学生的能量了。在靖康年间,太学生鼓动东京市民,评斥“六贼”,挽留李纲,掀起了一阵阵朝野风暴,甚至影响到朝廷堂堂宰执的去留。这股风潮,即便是到了建炎年间,也没消停。就在两个月前,太学生陈东与欧阳澈,上书评击当朝枢相黄潜善与汪伯彦。更以天作胆,斥责官家未得父兄传位,是为“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