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通常都是紧闭着的,哪怕是指点弟子,哪怕多说一个字也不肯。但为了维护教义和他人辩驳之时,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仿佛突然间焕发了青春,他会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像狐狸一样掩藏自己的目标,直到对手露出破绽,再用最尖锐的词语讥讽对方的荒谬之处。
放眼河西,最招人仇恨的,就是杨德亮,就算他有起死回生一般的医术,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愿意跟随他的入室弟子,不过寥寥数十人,信众数百,大多是原本就愤世嫉俗、离经叛道的不第文人。但就靠着这寥寥数百人,杨德亮营造出迫使沙州书院也不得不正面回应的声势,就连陈德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生的传教者,可惜,他所属的教派只是一颗流星。
“各位长老,这神学院的事宜还请多多费心,务必不可使邪魔外道趁虚而入。”
走下讲坛,陈德诚恳地对原先的宗教裁判所,现在的神学院长老说。他痛心疾首地叹道:“各正教道门原本是劝人向善,普度众生的,可惜总有些奸邪小人假借神意侵害苍生,以至于中原三武一帝不得不做了些矫枉过正之举,那种局面实在是吾不愿见的。愿众位长老以神学院为根基,以宗教裁判所爪牙,以万千信众为羽翼,专心致志扑灭邪魔外道和教中小人,与吾共致太平盛世。”
他话语中提到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周世宗四次在中原大规模的灭佛,也牵连了许多其他道门的法难,几个长老心头都是一跳,陈德虽然对宗教上采取听凭他们自治和不干涉信仰的基本原则,但中国向来的传统就是世俗朝廷的无上权威和统治基础绝不容宗教染指。众长老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都低头唯唯称是,就连那桀骜不驯的杨德亮也是如此。他是汉人,自然知道在汉地到底是官府说了算,既然陈德有这个提防,便绝不会容忍黄巾太平之事重演于河西,杨德亮暗暗叹了口气。
随后,陈德便让神学院长老主持接下来的程序,自己则转到军械司视察。李简立刻向他呈上了仿制的偏架弩,让一名军士当场做了演示,三百五十步之外能够射入木板半寸。
“不错,这弩就命名为神臂弩吧。”
陈德满意地笑道,亲自试射了一下,十分好用,“这神臂弩和原先的改进连弩可收长短结合之效,此后步军中除了射雕营不用弩,只仍用弓外,其他弓弩营全部改用弩。一营五百军士,三百人以叠射法用神臂弩,两百人用连弩,再配防身用的弓箭。到时候弩的需要量很大,军械司这里忙得过来吗?”
陈德所说的射雕营乃是军中射艺最好的弓箭手组成的一营,这些人用弓箭和弩的准头相差不大,反而更快。而且各人使用的弓也有讲究,便不强求他们用弩。而射艺尚差一点的军士则全部改习弩阵,弓只作为个人选择的防身武器了。
“卑职按照陛下所指点的标准件、流水线和公差配作三种法子,将精度要求不高的部件放给了辎重营和浮海行的工场,军械司的工场只加工最为核心的部件,外面的部件到了军械司工场后再组装起来,通过互换性检验后方才装箱发给各军。这样制弩的速度比从前大大提高了,更与党项拓跋氏先前敝帚自珍,连看都不让外人轻易看上一眼的时候有天壤之别。”
李简恭谨地答道:“另外,骑兵用弩的试制也在加快,现在主要问题在弩的尺寸和射程之间尚有矛盾,还有就是携带问题。”
陈德点点头道:“做得很好,重骑兵钢甲试制得如何?”
李简道:“在炼钢和冷锻上还有些费工,现在匠人先用极深的水桶做成的压力机来锻制钢坯颇费时候,但是军械司也只是加工肩胛甲和关节甲这些核心的部件,其他大片的甲页也都分配给辎重司的工场去做。”
陈德沉吟了片刻,道:“经略西域,大军长途奔袭,为了减少辎重消耗,出征的人数便少,军械越精良越好,要和突厥、大食轻骑决战,这甲骑具装和神臂弩都是克敌的利器。时不我待,冷锻工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提升的,先把钢料的制造效率提升上去,从天竺礼聘的制钢师傅指点下面,可有收获?”
李简道:“天竺师傅原来所用的铁料和配料和吾国皆有差别,现在工匠们正一样一样地实验取代之物,学士府梁先生的高足赵平大匠师,在这方面对工匠们帮助甚大,他因循着元素相合的本性,倒是找到了好几种替代的配料。”
陈德点头笑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现在工匠们可是对赵平心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