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自己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借力打力,游刃有余;在河北,自己借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之势,狐假虎威,利用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也算完成了使命;但到了这里,还尚未进入东都,距离帝国的权力中心还有三百余里的时候,帝国中央的威权就如巍峨高山般矗立于眼前,其扑面而至的威压让人窒息,让人恐惧,让人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此刻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这张大“虎皮”已经不好使了,自己不但无法披着虎皮去吓唬人了,就连狐假虎威的可能性都没有。这里云集了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和官僚,这里有成群结队的狮子和老虎,自己这头来自西北的孤狼再也没有张狂的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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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同宪再一次出现在禁军军营里,不是给伽蓝面子,也不是给高夫人面子,更不是给司马子如一脉的面子,而是为了司马氏的利益。
司马子如一脉本来人丁兴旺权势显赫,但随着司马消难西走关中,这一脉首先在高齐衰落,接着司马消难又南奔江左,这一脉在新帝国中继续衰落。司马消难的子女中,高夫人所生的三子二女是嫡出,如今三子皆亡,而孙子一辈中,唯有司马德戡比较突出,此人最为落魄之际曾在长安街头以杀猪为生,后从军征伐,累功迁至骁果军武贲郎将。目前司马子如一脉,便是由司马德戡独挑大梁,勉强支撑。
现在司马消难一脉突然冒出一个新人,而且还是长房唯一的后裔,即便他是庶出,但只要他才智出众,潜力巨大,也必定会成为家族着重培养的对象。然而,出乎司马氏的意外,伽蓝竟然拒绝承认自己的姓氏。好在伽蓝有足够的理由,没有让司马氏陷入尴尬和羞恼之中,只是,从陇西李氏、关中苏氏、西北沙门以及赵郡李氏、冀城刘氏等各方汇聚的讯息来看,首先伽蓝肯定是司马氏血脉,这一点绝对无误,其次,伽蓝肯定负有皇帝所托付的秘密使命,而且伽蓝肯定知道这场风暴的诸多机密,而这正是各方从中获利的关键所在,所以,司马氏最后拿出的策略是,为了从这场风暴中获取最大利益,重振司马氏,必须牢牢掌控主动,为此,可以向伽蓝做出让步。
既然伽蓝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暂时没有承认自己姓氏的意愿,司马氏也没有必要苦苦相逼,倒不如先行核实一些证据,而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掌握在裴世矩和薛世雄手上,假如这两位当朝权贵给予证明,伽蓝不但可以风风光光回家,司马氏也能因此与裴世矩和薛世雄建立起较为密切的关系,这对司马氏的重新崛起有百利而无一害。
眼光一旦放长远了,策略也就不一样了。高老夫人为此不得不强行按捺下急迫见到孙子的心情,而司马同宪也不得不改变心态,把伽蓝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
偏偏伽蓝迫于当前危局,也改变了态度,率先赶到薛德音的帐中,执子侄礼,恭敬拜见司马同宪,并把上次的婉拒解释为形势所需。
“滞留临清关对西土朝贡师团的安全非常不利。”伽蓝诚恳说道,“西土朝贡使团一旦遇到意外,必将影响整个西北局势,而西北局势紧张了,必将影响到整个中土局势。当年伊吾道之变,背后就有杨玄感的黑手,可见其早有利用西北局势来夹击陛下的预谋。此次杨玄感叛乱,必然要对西土朝贡使团下手,以便挑起帝国与突厥诸虏的战争,继而把陛下推进腹背受敌的困境。”
司马同宪暗自吃惊。如伽蓝所言,假如西土朝贡使团到了黎阳,被杨玄感所挟持,后果严重。好在西土朝贡刚刚到了临清关,杨玄感就在黎阳举旗谋反了,但杨玄感谋反的时机并不好,最理想的时间应该是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杨玄感为何提前谋反?这与游元的死有直接关系。游元一死,关陇人和山东人矛盾激化,杨玄感别无选择,只有提前谋反。那么,杨玄感为何要杀游元?游元到底因何而死?
司马同宪蓦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骇。这是阴谋,皇帝的阴谋,而执行者就是伽蓝,是伽蓝杀死了游元。皇帝唯有迫使杨玄感提前谋反,才能占据优势,才能掌控大局。
“游治书之死……?”司马同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伽蓝望着司马同宪,面带浅笑,目露深意,轻轻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司马同宪骤然窒闷,背心处更是冒出冷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很明显,伽蓝借助西土朝贡师团安全一事,向司马同宪透漏了一个有关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核心机密。
伽蓝杀死了游元,嫁祸于杨玄感,迫使杨玄感提前谋反,此功之大,难以估量,而真正的知情者,唯有皇帝和裴世矩等寥寥数人,由此可见皇帝对伽蓝的器重和信任。风暴平息后,论功行赏,伽蓝必居首功,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司马氏岂能错过这样的家族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