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彼此熟识,互有姻亲关系,又同在一个阵营,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太多禁忌。柴绍年轻,官阶低,窦衍和贺拔威却已至中年,而且都是四品大员,所以这场对话,柴绍根本没有发表见解或者提出建议的资格,他就是代表独孤震而来,传达独孤震的口信。然而,独孤震并没有给他什么口信,之所以同意他随同西北人到黎阳,也仅仅是希望他配合杨玄感和李密解决了西北人这个麻烦,但迫于陇西李氏的利益,柴绍又不得不屈从于西北人的意愿,帮助西北人生存下去。此刻面对窦衍和贺拔威,他该如何开口?
柴绍没办法开口,也不敢借着独孤震的名义蓄意欺骗两人,尤其在获知两人的对策之后,他连仅存的一丝侥幸都没有了。窦衍和贺拔威已经决定以黎阳仓“暗助”杨玄感,而伽蓝和西北人却要占据黎阳仓,给杨玄感迎头一棒,双方的决策“南辕北辙”,根本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既然连合作的可能都没有,窦衍和贺拔威岂肯让西北人进入仓城?
窦氏和李氏的关系毕竟更为亲近,利益更为密切,而柴绍做为李氏的女婿,独孤震的亲信属从,此刻亲自赶到黎阳仓,肯定还有一些更为机密的事要商量。贺拔威颇为识趣,借口巡视仓城先行离开了。
柴绍踌躇再三,实在没办法,走投无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窦衍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温言相询其中缘由。话既然说出口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再说李建成马上到黎阳,很多机密也瞒不了几天,于是柴绍一咬牙,从西土说起,把楼观道、西北沙门、薛德音、裴世矩、薛世雄、陇西李氏、河内司马氏等各方势力一一列出,而最后把它们联系到一起的便是伽蓝。
伽蓝忠诚于皇帝,忠诚于帝国,他的一举一动牵扯到与他紧密相连的各方势力的利益,而这些势力或主动、或被动,无一例外地站到了皇帝一边,为皇帝所用。
窦衍很冷静,很沉稳,神情平静地听完了柴绍的述说后,陷入沉思。
很明显,武川系内部已经分裂,以独孤震为首的一部分贵族有意利用杨玄感掀起的这场风暴迫使皇帝尽快立储,从而缓解帝国矛盾,确保帝国长治久安,而以李渊为代表的部分贵族迫于严峻局面改变了“中庸”的政治立场,转而积极支持改革,力争在帮助皇帝戡乱的同时赢得皇帝的信任,继而在这场政治风暴中攫取最大利益。这两者为了实现自己目的,都在竭尽所能争取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而山东贵族集团为了摧毁关陇人对他们的遏制和打击,正在殚精竭虑谋划重新崛起之策,双方各有所需,正好一拍即合。至于帝国和帝国苍生在这场风暴中所遭到的沉重打击,则不在它们的考虑之列。
窦氏的政治立场直接决定了窦衍能否接受柴绍的建议。
窦氏在今上继位后,窦氏家主窦抗因受汉王杨谅的连累而除名为民,学识最为渊博的窦威因反对皇帝的激进改革而罢职,族中两大支柱全部倒下,余者要么权势不显,要么外放为官,远离中枢核心,其权势遭到了沉重打击。
窦威、窦抗叔侄是不是“束手就缚”了?当然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独孤氏、陇西李氏、窦氏、长孙氏、贺拔氏……这些武川系的核心世家为了整个集团的利益,必然“互帮互助”,窦氏子弟和门生旧部至今依旧遍布中央、地方和军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这次东征,皇帝把关陇本土系、武川系和山东人同时放在黎阳,而且都是这些派系的核心成员,其中就包括窦氏,也足以证明窦氏实力不减。
以窦氏目前的处境和与今上之间的仇怨,常理揣度下,即便不参加杨玄感的兵变,也会与陇西李氏合谋崛起之策。唯有重新崛起了,掌握了更大的权力,才有伺机报复的资格,否则只能低着脑袋忍辱负重。
柴绍尚没有资格成为陇西李氏的决策层,当然不会知道更高层次的机密,但窦衍有资格旁听家族重大事务的决策,很多机密他不但知道,而且还是执行者,所以柴绍当初说,李建成肯定能打开仓城的大门,但他肯定不行,原因就在于此。
“你信任西北人吗?”窦衍忽然问道。
柴绍迟疑着,思索着,想到飞扬跋扈、骄恣妄为且又狡诈狠毒的伽蓝,缓缓摇头。
“他们是一群狼。”窦衍笑道,“狼是不可信的,所以,安阳和黎阳才联手诛杀。”
“正因为他们狡诈,所以现在即便他们到了黎阳,掉进了陷阱,但借助河北饥民和河北贼寇蜂拥而至之乱局,依旧闲庭信步,安然无恙。”柴绍叹道,“目前形势下,与他们为敌,实属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