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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巧克力了,不过还有几块糖果。”李海生变魔术般,掌心中多出几颗牛奶糖,脸上带着微笑。中学时选修的英语,在这里派上用场。

“谢谢你!”大胆接过糖果后,小女孩礼貌的道谢,全然不顾母亲的恐惧,“拜拜,我们还要做礼拜,您来吗?”

觉察少妇的畏惧,李海生旋即明白原因。自从部队攻进入布鲁姆,小城中市民表现异常,并没有表现出得到解放的欢喜,反而对“占领军”充满畏惧。

“当然,如果你母亲同意。”李海生点点头。

与大人畏惧不同,小孩把中国士兵视为圣诞老人,他们身上大都带有糖果、巧克力,因而城里每个小孩都对中国士兵充满好感,尽管长相与日本兵区别不大,但友善慷慨却并非日本兵所能比拟。

“长……长官,当然,如果你愿意。”少妇已经没有先前的紧张。街对面就是一座教堂,今天是礼拜天,已经有很多人进入教堂。进入教堂后,李海生并没有与少妇和女孩一起,而是在教堂后面空闲的长椅上坐下。教堂窗户玻璃在两天前激战中被打碎,在教堂里可以感觉到海上刮来的带腥味的海风。

此时,礼拜议式已经开始,教徒在风琴伴奏下,唱起圣歌,妇女和儿童尖细的高音,压倒了风琴和男人的声音,声音显得娇气。同样是信徒的李海生跟着唱起圣歌,内心逐渐平静。军队中,李海生找不到牧师,国防军为士兵准备周全,大方到每月会配发两打避孕套,但却没有牧师、僧侣、道士。显然国防军高层认为,士兵生理安慰比心理慰藉更重要。

更何况在军队中,牧师或僧侣、道士作用非常有限,即便信徒也不可能从得到安慰。李海生可以想象,如果部队中有牧师,自己跑到他面前说:“神父,我杀了人,犯了罪。”牧师一定会拍拍自己的肩膀,大谈军事条令,最后结束时,让自己回部队擦枪,这才是随军牧师的作用。

海风把神父的长发吹起,神态庄重的神父,唱完圣歌后,开始布道。不过,李海生并没有理会布道词,只是注视着神父清瘦的面孔,透过破窗,阳光映在他脸上,平添几分神圣。神父声音低沉、柔和、亲切,声音中并没有传教士的职业热情,仿佛从心灵最深处向上帝和信徒发出呐喊。神父的声音摆脱了教条和礼仪,是真正教徒的呼唤。

“爱是基督的话,它是一视同仁的,不容许自私的,不容许不同解释的。基督告诫我们:爱我们的邻居,像爱我们自己;爱我们的敌人,像爱我们的兄弟,意思明明白白,犹如衡量我们行为的天平砝码。”神父的布道逐渐吸引了李海生的注意。

“今天,在信徒中间,我看到来自远方的士兵。”李海生此时方才注意教堂中有几十个国防绿的踪迹。

“我知道他们有权利问:什么是士兵的爱?士兵怎么听从基督召唤?士兵怎么爱他的敌人?我是回答是:杀人的时候,应当宽容,应当觉得悲伤,应当感觉在犯罪。当你杀人时,应当感到懊悔和悲伤,在内心中装满宽恕。你杀人不是出于报复,因为报复的权利不属于你,而属于上帝。你杀人的时候,应当意识到你杀的每个生命都会使你自己的生命更加可怜……”神父的声音非常低沉,带有悲天悯人的深沉,语速不快,使李海生勉强可以听懂他的布道。

“孩子们,或许我们需要和杀人犯搏斗,但却不能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我们不要把敌人变成鬼,最好把他们变成我们的弟兄,如果我们的手里握着我们吹嘘的上帝武装,我们应记住,它是用贵重的钢铁炼成的,不容许成为血淋淋的屠刀。”神父顺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用慈善的目光从信徒身上扫视。

接着他带领信徒祈祷,并唱起最后的圣歌。可是李海生并没有去听,神父的话让他对周围的人和百公里外的敌人,对一切活着的人和注定死亡的人,产生一种隐约的温情。神父的话甚至让产生希望,尽管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赞同神父的话。作为军人,李海生注定要杀人,也会成为敌人的靶子,根本不可能按照神父的愿望严格遵守基督徒的道德标准。

“阿门!”结束最后一曲圣歌,神父说道。

“阿门!”信徒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