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冈并不是当年追随福井的老牌社工党员,反而是“反动政权”遗留的旧外交官。以旧官员的身份出任高官,在日本政府中非常罕见,但顾维钧知道这多少意味着日本政府的一种调整。
“是的,少川君,那就是革命宫,每年革命节的时候,福井同志都会在革命宫观礼台上检阅强大的人民军。”当提到福井时,松冈脸上带着无比敬重之色。这副表情令顾维钧忍不住朝松冈左胸前的福井首相像章瞄去。在日本像章人人佩带,甚至刚刚出生的婴儿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福井像章。
当车队从革命宫前驶过时,顾维钧看到一批又一批有组织的学生、工人排成方队来到革命宫前鲜花,敬礼,宣誓。革命宫前的鲜花列成长长一排,景象庄严肃穆。偶尔还会看到宣传画,尤其看到街上工农兵举着大铁锤砸向大鼻子的漫画时,顾维钧忍俊不禁。要知道在去年,宣传漫画中还有中国人的形象,而现在却可以看到中日携手并肩的漫画,无产阶级政权同万恶资本主义政权携手并肩,何等荒谬,但这就是现实。
见顾维钧默不作声,松冈想起昨天福井首相吩咐自己的话:我们在接待顾维钧时,一定要注意态度。他是个伟大的谈判者,知识渊博、逻辑性强、坚毅而彬彬有礼,不会大喊大叫,用温和而简练的语言表达出坚定的信念,这比拍桌子、强加于人有效的多。面对神情自若的顾维钧,松冈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句话:外交官的风度是由国家的实力决定的。
福井同志如此重视中国总理特使顾维钧来访,是因为与中国签定《互不侵犯条约》可以谋得日本安全,而更广泛的友好合作协定,可以为日本打开一扇大门。去年同中国签定贸易协定后,日本便获得超过十亿华元的信用贷款,从中国购买了大批机械设备,甚至还包括曾禁止出口的组合式机床生产线,中国这个强大的近邻已经改变了对日本的态度。
而此时,顾维钧脑中却在反复思索自己同福井川的会面。日本政府对自己的访问异常重视,在双方正式会谈之前,自己将同日本人心中伟大领袖福井川会面,随后两国才会展开正式会谈。
“同日本社工党人打交道时一定要记住,他们是革命家,愿意为理想战斗和牺牲。如果我们一味强调和平,日本人会认为我们犯了错误,甚至更坏,他们会将我们看成白痴,最终,他们会说:如果和平真是我们唯一的目的,那么我们随时都可以用投降来达到我们单纯期望的和平。因此,一定要向日本人重申,我们也有我们为之奋斗的价值……”
“十里之外,就可以呼吸到他的个性!”每一个曾经受到福井川接见的中国人,都曾如此描述。尽管并不愿意承认,顾维钧还是忍不住期待同这个在亚洲拥有与孙逸山博士同等地位的革命家会面,要知道即便是在中国也有一些人宣称福井川改变了日本,是这个所谓“革命家”的信徒。
“建设有日本特色的平等新社会!”在大街上可以看到这样的标语口号,这恰恰是日本追求的,一个社工党领导下,具有日本特色的新日本。看到平等二字,想到日本残酷现状,顾维钧嘲弄的笑笑。
“平等啊!平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流亡中国的日本人曾如此感叹。当然这个念头稍纵即逝,毕竟日本的人权、自由问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至少现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不是自己也不是中国需要考虑的事情。
在松冈陪同下,顾维钧进入首相书房。一进入书房,顾维钧注意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五十多岁男人朝自己走过来。距离顾维钧还有两米远的时候,福井川伸出右手,“你好,少川特使,欢迎你的造访!”
尽管中文有些生硬,但顾维钧仍感到非常惊诧。
松冈知道福井首相除汉语外,还可以用英语、法语、俄语同外国人对话,这是福井首相的魅力所在,每一个同首相谈话的外国人,都会被其渊博折服。
“你好,首相同志!”顾维钧用了一个“革命式”的称呼。在握手时,打量福井川,他的个头大约比自己矮十厘米左右,典型日本人模样,矮小而精壮,眼神有力而坚定。
在同福井川握手时顾维钧注意到书房墙上挂着马克思、恩格斯的画像,从他人口中顾维钧知道原本应该还有乌米扬诺夫的画像,现在却被摘去了。从画像中,顾维钧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日本准备和苏俄决裂。
顾维钧进入书房后只是粗略扫视了一眼,但福井川还是留意到顾维钧脸上一闪即逝的诧异和明了的表情,便首先打破了沉默,“司马总理身体还好吗?”福井川意味深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