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战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恐惧和痛苦占据了自己的心灵,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伤卒凄厉的哀嚎,自己一度想逃跑,想远远离开这人世的炼狱。慢慢的,自己尝试着用仇恨来代替恐惧,用愤怒来焚烧痛苦。慢慢的,自己麻木了,从心灵到肉体,都麻木了,对战争、对死亡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日子也不再恐怖,只是,自己依旧不想待在这里,逃离战场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三天的时间很短暂,在这三天里,自己一次次从马车上抬下鲜血淋漓的伤卒,一次次抬着死去的将士爬上山岗,把他们埋葬在这片树林里。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小半,更多的伤兵还在战场上厮杀,更多死去的将士至今还躺在战场上无人掩埋。当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当自己铲起泥土洒到一具具冰冷的躯体上,一种侵蚀人心的悲哀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他们为何而死?为谁而死?说得残忍一点,他们的死毫无价值,不过是为了满足君王权贵们的个人私欲而已,说得高尚一点,他们是为和平而战,是为结束六百余年的战争而战。
一定要结束战争,一定要让这个世界的人过上安宁的日子。这个誓言曾经贯穿了人类整个历史,这个誓言上沾满了鲜血,这个誓言其实就是胜利者的面具。现在这个誓言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非常好笑,但它却是真实的。自己的地位身份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要么做个失败者,随同咸阳的大火灰飞烟灭,要么做个胜利者,戴上这块血淋淋的面具,书写一部胜利者的历史。
一队骑士从地平线上冲了出来,他们一路飞驰,越过了辚辚车队,像狂飚一般卷进了大营。紧接着,从中军大帐的位置传出嘹亮的号角声,一面耀眼夺目的红色鸿雁令旗冉冉升起,猎猎狂舞。
“公子,左庶长请你到大帐议事。”曝(bao)布就站在宝鼎的后面,看到令旗升起,马上躬身说道。
宝鼎微微颔首,转头看向身后。几十名虎烈卫正带着一群民夫在掩埋阵亡将士的尸体,但因为昨夜死去的人太多,而宝鼎又固执地要求给每位死去的将士一个墓穴,这导致掩埋速度非常缓慢。
“公子,还是挖一个大坑吧。”曝布面色阴沉,目露悲色,“将士们在天之灵知道公子的心意,他们不会怨怪公子。”
宝鼎坚决摇头,“不行。”说完他转身就向山坡走去,那意思要亲自动手了。
曝布一把抓住了宝鼎的手臂,“公子,左庶长以红色鸿雁旗相招,说明有紧急军情,战局正在发生变化。请公子即刻下山,马上赶到中军大帐。”
宝鼎吃了一惊,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战局发生变化?难道李牧要反击了?以王翦的预测,李牧最佳的反击时间就在这几天。宝鼎不再坚持,调头就向山下跑去。王离紧紧跟在后面。
曝布冲着站在附近的黑夜锐士们挥了挥手,十六个人即刻分成两队,一队抢在了宝鼎的前面,一队则由曝布带着,尾随于宝鼎之后,寸步不离。
宝鼎看到黑夜锐士们一个个神色冷峻,全神戒备,在自己前后周围飞速狂奔,把自己团团围住,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那些领导人的保镖。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虽然所处时代不同,但这种前呼后拥的派头一模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王翦。在离开晋阳的时候,王翦特意召见了这批黑夜锐士,重赏之后说了一句话,此去河北,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公子,公子的安全关系到国之安危,只要你们把公子完整无缺地送回咸阳,大王肯定会给你们升官晋爵。关键时刻,这种实质性的奖励远比假大空的哄骗有效果。于是,这十六名黑夜锐士就成了宝鼎的“保镖”,而暴龙和他的一帮兄弟们的使命就此结束,王翦非常“客气”地把他们从宝鼎身边“赶走了”。
宝鼎本来就无意带他们去河北战场。暴龙这帮人毕竟是赵国人,带他们去河北战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们本是马贼,对赵国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愿意跟在宝鼎后面,这意味着美好的前程,但宝鼎回到了秦国,身不由己了,目前很多事他说了不算,必须听从王翦的安排。
宝鼎让他们暂时跟着赵仪,先去咸阳。乌氏和卓氏曾经对暴龙有过承诺,现在暴龙把事情圆满完成了,甚至在阴差阳错之下超额完成了,乌氏和卓氏自然要兑现诺言。暴龙拿到了那笔钱财,又有巴蜀人的照抚,将来即使不跟着宝鼎,在咸阳也一样能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再不用像过去一样在刀口上讨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