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治乃是篇大文章,也是为君者最难之事,这问题显然不好答,然则诸遂良既然问了出来,李泰自是不能不有所表示,略一沉吟之后,笑着道:“选贤任能,以有德者为官,以律法约束之,自可保得仁政无虞,但凡大治之世,莫不如此。”
李泰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却没有甚实在的内容,也就是套话罢了,自然是不能令老于宦海的诸遂良满意的,可没等诸遂良再次追问,长孙无忌假咳了一声,笑着插了一句道:“殿下大才老朽久有耳闻,今日能听得殿下之宏论,老朽佩服、佩服。”
“舅父谬奖矣,小王班门弄斧,惶恐、惶恐。”李泰一听长孙无忌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心头自是狂喜不已,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愧不敢受的样子,只可惜眼神中的炙热却暴露出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长孙无忌笑了笑,也没再多加评述,只是端起了茶碗,示意了一下道:“殿下,请用茶。”
李泰虽自负胸中自有锦绣在,可更清楚的是……面前这两位都是位极人臣之辈,全都是宦海之老手,真要是在二人的一路狂究之下,一个不小心,答错了话,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此时见长孙无忌不再追问,倒也暗自松了口气,笑着端起了茶碗,浅饮了一小口,一股子清香便从口直下咽喉,舒爽得不由地长出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赞了声:“好茶!”
茶自然是好茶,此乃李世民亲赐之贡茶,自是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李泰又不是没喝过,说实话,李泰府中这等茶可是多得是,此时道声好,除了拍长孙无忌的马屁之外,未尝不是想着将话题引开,不想再被诸遂良喋喋不休地盘问下去之故罢了,长孙无忌二人都是老狐狸了,又岂会瞧不出李泰的心思所在,只是二人也没有出言点破,只是相视一笑,各自慢饮着茶水,一副全身心投入茶道中的样子,一时间厅堂里便静了下来。
“魏王殿下,老朽听闻监察御史李义府前些日子上了本章,说是要广纳天下贤才,要陛下大开科举之门,以科举为天下文人士子之进仕门道,不知殿下对此奏章有何看法?”一阵寂静之后,又是诸遂良率先开了口。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氏,其祖为梓州射洪县丞,因家于永泰。贞观八年,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义府善属文,表荐之,因对策擢第,补门下省典仪,后因黄门侍郎刘洎、侍书御史马周皆称荐之,寻任监察御史,贞观十七年又敕义府以本官兼侍晋王,与太子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见知,时称来、李,因到东宫未久,尚未得李治宠信,后李治横死,其便孤立无靠,每尝奔走越王李贞门下,皆不被纳,此番上本章一搏,倒也有出奇之处,然则因此时夺嫡正炙,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朝中诸重臣皆无心理政,此本章遂遭搁浅。此事李泰本无所知,这乍一听诸遂良煞有其事地将这么个微末小官的本章提将出来探讨,因着毫无准备之故,心中登时便“咯噔”了声,半晌无言,只是微皱着眉头,急速地转动着脑筋,猜测诸遂良问出此本章的用心何在,而长孙、诸二人也不出言催促,各自好整以暇地饮着茶水。
李泰自幼便以聪慧过人而著称,于文武之道上虽远不及李贞来得耀眼,却也绝非寻常之辈可比,他自是清楚诸遂良问出此本章的背后一准有着大文章在,稍一琢磨便已发现了其中的根本点所在……开唐以来,虽承袭隋制,亦有科举之入仕门道,然则实际上寒门学子考中容易,选官却难,不少寒门子弟拼杀出科场,却因选官之时毫无门路而被无情地刷了下来,究其根本是因入仕乃是世家子弟的专利,岂容得寒门学子来抢饭碗,此乃不成文的规矩也,若是真按照李义府的本章行事,那世家子弟入仕的门路便要被彻底挤垮了,而这是各大世家所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此时诸遂良问出这么个问题来,自然就是要看李泰究竟站在何等立场上了,想明白了这一点,李泰便不再犹豫,轻笑一声道:“诸大人问得好,小王以为文章虽重要,可德尤在才先,有才而无德者为官愈大,危害亦愈大,此不可不防也!”
李泰这话虽没明确表态站在世家一边,可话里的意思却已说得很清楚了……世家子弟素来以德才兼备而自夸,说德在才先,那自然就是要确保世家子弟入仕为先了罢,这么点小意思儿自是瞒不过长孙无忌二人的,这不,两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各自抚掌而笑。
“好,好个德在才先,魏王殿下深得治世之三味,老朽叹服矣。”诸遂良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而是端起了茶碗,闭上眼慢慢地品味起茶道来。
长孙无忌虽没说甚赞扬的话,可眼中也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并没有再发难,而是笑呵呵地跟李泰拉扯起了家常里短,这一扯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午时将至,诸遂良先行告辞,李泰自也不好久留,也就借着这么个机会,与诸遂良一道出了长孙府的大门,满意而归了,这也算是宾主尽欢了罢。
“小侄见过世叔。”长孙无忌送走了李泰之后,并没有去用膳,而是转回了二门厅堂,才刚进厅,崔泽便已从厅堂后头转了出来,恭敬地躬身行礼问安。
“子詹,坐罢。”长孙无忌笑着点了下头,坐在了主位上,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压了压手,示意崔泽入座。
“谢世叔。”崔泽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这才坐了下来,微笑地看着长孙无忌。
“子詹都听到了罢,就无需老朽再言了,尔以为魏王殿下何如哉?”长孙无忌一副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