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李千赫久历宦海,可乍一听李贞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也不仅怦然心动,险些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道:“纳先生过誉了,某这只是书生之见耳,贻笑方家了,惭愧,惭愧,不知殿下对朝局可有甚安排,需某出力处,先生但请吩咐便是。”
对于李千赫的表态,纳隆自是理会得了,点了点头道:“殿下已知京中恐有变局,传来了两个字,一者为‘稳’,二者为‘间’,能否行之,尚需延廷兄多方努力。”
“哦?”李千赫面色一凛,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别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许许多多的意思在内,真要想办到,绝非易事,其间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在,一个不小心,如今的大好局面只怕就得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六州三十县,一百三十万人口,此非儿戏也,若是有人从此间下手,怕是不好防矣。”李千赫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这才迟疑地开口说道。
按大唐体制,亲王可出任大都督之职位,然则却是个虚衔而已,并不能真儿个地掌控一方,实际上,身为亲王者,最多只能封得一个上州之刺史罢了,而一个上州最多也就是一州五县之地,人口不过四万余户,绝不超过七万户人家,按一家四口计算,最多也就是三十万不到的人口罢了,可李贞这个亲王却是名副其实的安西大都护府都督,其所辖之地先不说人口了,若是以地盘而论,相当于二十个上州还不止,再者,以目下李贞对安西的绝对掌控程度来说,称为独立小王国怕也不为过了,似这等隐隐有独立于朝廷之趋势的偌大势力,别说朝臣们会议论纷纷,只怕一代大帝李世民心中都有可能犯叨咕的,偏生李贞不但勇武善战,还是大唐第一富翁,这些个因素叠加在一起,也着实令人触目惊心的。
纳隆并未否定李千赫之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实是令人烦恼,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我欺也,也就殿下此等人杰方敢行此非常之事!”纳隆感慨了一番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重大,万不容有失,舆论之事某自有谋划,延廷兄无须多虑,然则朝议之举尚需仁兄多加费心,当如此……,仁兄可有疑问否?”
听完了纳隆的话,李千赫脸色变了变,却没敢立马应承下来,皱着眉头,细细地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表了态道:“也罢,既是殿下所命,某豁出去做了便是,时候不早了,后日便是早朝时辰,某尚需筹划一、二,告辞了。”
“珍重。”见李千赫要走,纳隆也没出言挽留,起了身,将李千赫送到了后院的门口,这才脚步略显得沉重地回到了书房之中,心思重重地立在了窗台前,默默地凝视着天上的明月,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拿起笔,速书了起来……
第304章 京师里的躁动(二)
七月天,流火天,纵使是夜里的气温也高得出奇,再遇上连续月余不雨,这天就更是燥得烦人,也就只有清晨日出前稍凉爽些,一旦太阳升起,那热度立马就高得惊人,哪怕是躺着不动,也能出一身大汗的,动作若是稍大一些,得,那汗水可就流得收不住了。对于下苦人来说,面对着这等酷暑也就只能干熬着,该干嘛,还干嘛去,总得生活不是吗?至于富贵人家么,有冰盆子用着,这日子倒也还是过得下去的,只不过冰盆子虽好却无法随身携带,况且盛夏里的冰金贵得很,轻易浪费不得,是故,除非是万不得已,权贵们绝不想出门受罪的,哪怕是真有事要出门也大体上是选天黑之后的时分,真儿个在白日里上街的权贵少之又少,这一点从长安街头来往的马车之质量就能看出个端倪来……满大街来来去去的尽是些单马或是双马的小马车,简朴不说,也没甚少有长随、仆役之类地在一旁左拥右簇地陪同着,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这不,从胭脂巷口里转出来的一辆四马车就威风得紧,不说那护卫的家将长随之类的多达百余人,单论马车本身的豪华程度便已是京师少有,车行处,满大街的车辆、行人纷纷退让不迭,无他,只因这辆马车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些,这可是出自长孙世家的马车,甭管那马车里有没有人在,都不是升斗小民能够平视的。
大体上胖人都怕热,很不幸,长孙无忌就是个胖子,尽管车厢算是足够宽大,足足有五尺见方,内里还有个冰盆子在,可长孙无忌还是被热得汗出如浆,出门没多会儿,身上的朝服早已被浸润出东一块、西一块的汗迹,用来擦汗的白绢子早就不知换了多少条了,一张挂满了汗珠的胖脸涨得通红,简直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比了,再配上浮肿的眼袋和略显的发黑的眼圈,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只不过相比于肉体上所遭的罪而言,内心的煎熬才更是令其难受万分的……单就塞外大捷本身而言,对于社稷来说是件好事,扬国威之余,还拓地千里,绝对算得上贞观以来的少有之大捷,可麻烦的是这场仗是越王李贞打出来的,这对于朝廷、对于东宫、特别是对于长孙氏家来说就绝对不是啥好消息了,眼瞅着越王李贞混得如此风生水起,长孙无忌可谓是烦恼透了,自昨夜起,他就没合过眼,满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的麻,到了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偏生明日就是早朝了,不拿出个准主意来,怕是要出大乱子的,没奈何,也就只能强撑着到东宫去议事了。
“司徒大人您早,奴婢迎接来迟,还请您老见谅。”长孙无忌刚在东宫门口下了马车,早已闻讯赶来的东宫内值局主事宦官管大松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满脸子媚笑地给长孙无忌见礼。
“嗯,辛苦管公公了。”长孙无忌尽自心烦意乱,然则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大臣风范,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随手赏给管大松一个门包,抬脚便要往东宫里走。
管大松捏了下尚算厚实的门包,心中顿时一喜,见长孙无忌要进宫,忙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小声地说了一句道:“司徒大人,萧中书也在呢。”
“嗯?”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犹豫之色,可还是没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大步走进了东宫,倒是令管太监纳闷了好一阵子……长孙无忌与中书令萧瑀素来不和,虽说两人都受命辅佐太子李治,可因着政见不同之故,没少在朝中发生争执,加之萧瑀自持出身高贵,素来瞧不起长孙无忌,平日里就没少在言语上对长孙无忌冷嘲热讽,而长孙无忌素性能忍,表面上倒是不怎么与萧瑀计较,然则心里头却着实对萧瑀腻味透了,有萧瑀在的场合,长孙无忌若是可能,就绝不会去凑那份热闹,是故,若是萧瑀到了东宫的话,长孙无忌往往就不去东宫,这一条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今儿个他明知道萧瑀在宫中,却还要进去,还真是罕见得很,也就怪不得管太监狐疑万分的了。
萧瑀有干才,出身又高贵,素来目中无人,满朝文武中就没几个能入得他的法眼的,尤其对位居其上的长孙无忌最是忌恨,从来不假辞色,这会儿见着长孙无忌大汗淋漓地走进了厅堂,嘴巴立马又痒了起来,斜了长孙无忌一眼,幸灾乐祸地道:“辅机啊,没事长那么胖作甚,瞧瞧,累坏了自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