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冷笑了一声道:“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朝局,朝局懂吗?跟你这号目不识丁的家伙说了也是白说,得,得,得,都他娘的管好自己的嘴,别没事找死,回头挨了军棍别怪哥哥没提醒尔等,站岗去。”
军棍显然是没人想挨的,见自家顶头上司将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自是谁也不敢再多瞎扯,各自归位,百无聊赖地接着打起了哈欠来……
戌时正牌,天已彻底黑了下来,算是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满城的灯火渐渐地亮成了璀璨的一片,饭后的人们开始了夏日里最美好的生活,夜市、歌楼酒肆热闹非凡,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比起白日来反倒更熙攘上几分,日落时分传来的塞外捷报毫无例外地成了人们最新的谈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激动人心的议论之声,越王李贞之赫赫威名无疑成了舆论的中心,简直可谓无处不在,从官场到民间莫不如是,然则,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越王府的宁静,无论是府中还是门前全都静悄悄地,只有几名门房在随风轻摇的灯笼下默默地站着岗,与往日并无丝毫的不同之处,甚至连一辆马车驶入王府门前的小巷子时所发出的清脆马蹄声也不曾打破越王府的宁静。
马车算不上豪华,也算不得宽敞,仅仅是辆二马所拉之车罢了,在京师这等繁华之地,似这等马车可就多了去了,没有丝毫的出奇之处,也无法从马车上看出车中人物的身份地位,唯一尚算说得过去的就是此马车走得很稳当,一旦停将下来,不前不后,正好处在倒夏门的台阶前。门帘掀动间,一名身材中等的清逸中年汉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赫然正是当朝吏部侍郎李千赫。
京师官宦云集,高官显贵比比皆是,然则,不管怎么算,李千赫绝对排得上是京师的一号人物,然则,越王府门前的门房们却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热情,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客套,只是其中一名门房迎上了前去,低声说了一句:“李侍郎,先生在内书房候着,您里面请。”
这句话很普通,普通到了平淡的地步,然则听在李千赫的耳中却宛若惊雷一般,令其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原本平静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红晕,眼中竟隐隐然有波光在闪动,只不过李千赫毕竟不是常人,很快就稳住了心神,淡然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摆了个请的手势,一拂宽大的袖子,跟在门房的身后施施然地行入了越王府的大门之中。
激动?不,是非常的激动!尽管李千赫面色平静,可走路时的轻快却将其心中的激动之意表露无疑,这也怪不得他如此着相,三年了,前后有三年了,自打进入越王府为长史以来,已是三年过去了,到了今日总算是能走进内书房了,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至少对于目下的李千赫来说是如此,别说以往,哪怕当初他还当着越王府长史之时都没有走进内书房的资格,然而,就在此时,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李千赫又如何能不激动……能走进内书房不单是种地位的确认,更是一种信任的象征,这意味着一件事,一件对于李千赫来说万分重要之事……从今日起,他李千赫就是越王府一系的最核心高层之一,对于李千赫这等有着远大抱负的人来说,意味着在不远的将来,他将会有施展胸中抱负的广阔空间,试问他又怎能不激动万分?
琴声优雅地响着,一曲《高山流水》如空谷幽泉般在越王府的后院中轻轻地荡漾着,柔和的曲调中满是淡薄而高雅之意,令人听着便有种出尘的感觉,饶是李千赫此际心情激荡,被琴音这么一洗涤,却也宛若有种绚烂的春日里流连于青山绿水间的惬意之情在心间缓缓流淌而过,原本急剧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李千赫并没有急着走进书房,而是静静地站在房门外,直到琴曲的尾音在空中弥散之后,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淡然地一笑,缓步走进了房中,入眼即是纳隆温和的微笑。
“纳先生好雅兴,只差红袖添香矣。”李千赫官居吏部侍郎,乃是堂堂正正的正四品上之朝廷大员,从官衔上来说,比起纳隆身上挂着的从四品下之亲王府司马要整整高出了三级,然则,李千赫却深知纳隆在越王李贞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也不敢拿架子,笑呵呵地率先拱手为礼道。
“延廷兄说笑了,某这是乱弹琴罢了,实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仁兄见笑了。”纳隆笑着起了身,迎上前一步,拱着手还了个礼,而后一拂袖子,道了声:“请。”将李千赫让入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几名书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各自退了出去,书房内仅留下纳隆与李千赫二人相对而坐。
纳隆端起茶碗,对着李千赫示意了一下,就着茶碗吹了口气,浅饮了一小口,这才面色平淡地开口道:“西域大胜之事延廷兄都听说了罢?”
李千赫早在来越王府之前便已猜出了纳隆延请之意,此时听得纳隆问起了此事,倒也没故作矜持,同样饮了口茶,笑着道:“今日捷报到京,某已得知约略之消息,以殿下之大才,能有此大胜实属寻常耳,若是殿下不胜反倒是件怪事了。”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大胜固然可喜,拓地千里亦是不世之奇功,然则京师朝局恐就此乱矣,须防小人趁机作祟才是。”
“嗯。”纳隆对于即将面临的局势自然是了若指掌的,也清楚李千赫是个精明人,对于其能看透其中的关窍,并未有丝毫的惊奇之意,轻轻地点了下头道:“殿下在前方拼命,后头就得由我等看家护院了,延廷兄对局势有何判断,还请直言方好。”
谈到了正事,李千赫的脸色立时严肃了起来,他可不敢在这等大事上随便妄言的,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凝重地开口道:“眼下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汹涌,从大局上看,太子就东宫之位已有数月,在萧中书、长孙司徒二位的协助下,连上了三道折子,分别为《劝农桑》、《励学子》及《律疏》,此三折颇得圣意,也属有可取之处,然则此三文却并非出自其手,前两者是萧中书之手笔,后者则是长孙司徒之文风,明面上看,太子能得萧、长孙两位名宿之厚爱,该能稳坐东宫之位,实则不然,萧与长孙素来不和,此番虽为太子一事勉强站在了一起,久后必生矛盾,若是某意料得不差的话,该是长孙胜而萧败之局面,此间或许有能着手处;其次,吴、魏双王的人马这些日子以来走得很近,彼此间每每在朝议上联手,对东宫多有制遏之处,且二王都在封地内励精图治,很是做了些收拢民心之政绩,朝野间名声渐起,其势不可小视,然则,二王虽薄有贤名,却远不及越王殿下之威望,其心必不甘矣,前番之事便是明鉴,此次殿下大捷,恐其二人会暗中兴风作浪,若是东宫那头再多参上一手,纵然无法抹去殿下之大功,却也有生变之可能,非小心恐不能应付。”
李千赫这番分析算得上中规中矩,虽不中,却也差不太远了,执掌“旭日”大权的纳隆自是心中有数,然则,此番请李千赫来此,却不是为了听其分析朝局的,是故,李千赫话音一落,纳隆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善,延廷兄能有此悟,足见胸有锦绣,殿下言兄台乃能托大事者,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