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一身鲜明的铠甲,腰里挎柄长刀,手提马鞭行在前头。不时有人向他致礼,都挥挥马鞭,算是回应。刚打了胜仗,这位首功之臣的兴致低收却不怎么高。原因无他,两司长官措辞严厉的斥责,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李宣抚和何少保好像没有完全放手让他干的意思。再加上王似不服他的指挥,擅自引军回环庆,让他十分震怒。
“大帅,卑职听说娄宿引着大部金军,在定戎和种太尉,徐家兄弟对峙,一直也没开打,让人好生不解。”一阵之后,曾经被徐卫抓过的张中彦开口道。
曲端一声冷哼:“蠢货!竟让种师中略施小计,把许多兵马引过了渭河,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若我指挥金军,便是种师中又何足道哉?”他这话说得极响亮,便边四旁路过之兵都清楚听见。
张家兄弟着实骇了一跳,但素知大帅就是这个性子,也不以为意。张中孚此时又道:“秦凤原本是五路强兵之首,可种太尉勤王之役带走一部,如今又折一部,想来无甚作为。鄜延张深被金军击回延安府困守,环庆王似又引军回巢,泾原徐义德屯兵定戎,至于熙河,路途遥远指望不上。这数来算去,两司长官所能依靠的,只有大帅了。”
他这句话本是奉承长官,以讨其好,可听在曲端耳里却全没那般服贴的感觉。若不是我击退金贼,长安城怕是已经失陷了,杀他个贺师范又怎地?收他秦凤几千兵又怎地?值当两司严令斥责?
“可两位相公却不见得记大帅的好啊。”张中彦接过话头道。
张中孚听了这话,立刻狠盯兄弟一眼:“这也是乱说的么?”
张中彦看了曲端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缓步前行,又道:“哥哥,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又打甚么紧?大帅原在陕华,两司长官给调入京兆作个都统制,听着光鲜,实际呢?几路帅守谁把两司放在眼里?若不是大帅苦心经营,拉扯部队,耀州这一仗能打胜么?说句难听的,若是将金军赶出陕西去,几路大帅只图自保,怕是还坐他们的位置,而我家大帅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话音刚落,前面的曲端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紧紧盯着他!张家兄弟自知失言,慌忙告罪!但见曲大帅牙交紧咬,面带怒容,拿着马鞭虚空狠抽一下,疾步而去!
当夜,曲端以陕西制置司都统制的身份发布命令,鉴于耀州之敌已被击退,陕西首府暂时无虞。而败军退向华州,金军已全集于陕华一路,我当率军前往会战!
这道军令,等于是将李纲“坚守耀州”的命令放弃不理。当然,如果他真的率领制置司主力赶到陕华和种师中,徐家兄弟等人展开大会战,也不失为克敌制胜的战术。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华州就在耀州的正东面,跨条腿过去就到。但曲端却率领大军,先往北进入被金军扫荡过的坊州,继而突然转西,进入了宁州襄乐县,与王似屯兵的庆阳府隔着不到一百五十里!当李纲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知道,祸事了……
就在陕西乱成一锅粥之际,河东局面却是迷雾一团,平阳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李宣抚派出去的救兵达成任务与否,也没人知道。除了少数人相信徐卫一定是守住了平阳,不过被金军围困脱不开身以外,其他人恐怕都把几个月前从陕西出去的一万多人马给忘记了。尽管这支部队里,有徐卫、姚平仲、王禀这几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将领。
河中府,永乐镇。
金军虽然已经拿下河中全境,但此地位于黄河东岸,因此娄宿控制河中府后,主要防守西岸浮桥壁垒,一是保证陕西河东之间道路畅通,二是防止有“鬼”从河东过来。而黄河东岸这片地区,他只布置了少量的游骑,而这,还是在发现有人自河东窥视河防之后的事。
永乐镇距离大河不远,地处黄河由南北向改为东西向的拐角处。本是个民风纯朴,安乐恬静的小地方。但金国大军一来,这小镇便失去了往日的祥和与安宁,百姓逃入临近陕州以避祸,可不久,陕州也告沦陷,民众又逃回桑梓。骇然发现,镇中已经驻扎着一支金军游骑,约有两百多人。每日除了巡防之外,便于镇中喝酒吃肉,隔三差五便祸害百姓,糟蹋妇人。镇中之人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逃不能逃,走不能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突然有结着辫子,秃着脑袋的北夷喷着酒气闯进家门来。
这是永乐镇中东北角的一处民宅,是个三代同堂的家庭。从陕州逃回来后,便日日紧闭门窗,决不轻易外出,家里的妇道全都藏了起来,不敢露面。此时,这家人趁着金军游骑出镇巡防的机会,赶紧煮了锅面条,一家六口正猫在厨房里大口大口地吃着。不能嫌烫,得赶紧吃下去,否则,就算出镇的游骑没回来,刚才飘起的炊烟也可能把镇中留守的北夷给招来!